莫忘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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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03

[策瑜]未离其宗 02

好嘛,说更就更,说到做到。

好看不好看告诉我一声,好看就接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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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晴空下,周瑜牵着一匹骏马,汗水洇湿了额前的碎发,落到眼眶边带来些许刺痛感。

 

“公瑾,你真的不上马么?”身边的黑甲将军本在兴致勃勃地说着这几年的经历,突然话锋一转问他。

 

“不、不必。”周瑜轻咳了一声,手里的缰绳攥得他指节发白,几乎有些发抖——这马性子烈,对于基本从未接触过马匹的人来说好牵就有鬼了,“沿途风景不错,还是步行欣赏……比较好。”

 

跟在后面的两个小卒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又对视一眼,大眼瞪小眼——这附近就是一片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山坡草地,连碎花都没见着两朵,哪来什么风景?

 

然而周瑜这话说得面不改色,目光坚定,仿佛四周真是花团锦簇的盛景一般。

 

路上一番对话,他虽应付得颇为勉强,但也好歹是没露馅,大概套出了当前的一些状况。这支军队的老大姓孙名策,是江南一带很有声望的少年英雄,还误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发小义弟。

 

这个年代在周瑜原先所知的历史里是不存在的,但可以推测出来的是,这是一个乱世,兵燹屠戮,生灵涂炭。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徒惹是非,也的确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庇佑。

 

所以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不失为一个不得已的好选择。

 

他望了一眼马背上驮着的大号便利袋,发现不少士兵都在好奇警惕地偷瞄自己。

 

也是,他目前的衣着完完全全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二十一世纪,兜里的手机要不是没信号还能掏出来打两把联机小游戏,与这里实在是格格不入得有些过分。

 

真不知自己与那位“义弟”在长相与气质上到底有多相似,才会让这位名叫孙策的少年将军如此笃定又心大地……认错了人。

 

骑在马上陪周瑜慢悠悠前行的孙策也愣了愣,往周围扫了一眼,倒没直接表明自己也硬是没看出什么风景来,只是奇道:“不过此处离横江还有十几里路,公瑾真要徒步前往?”

 

一滴汗水滑过周瑜的眼角,他扯了扯嘴角:“……我先……走走看吧。”

 

说罢又担心这样太显生疏,只得用颈椎强行拽起自己的脑袋,仰头朝马上的孙策笑了笑:“……义兄若是不解风情,不愿赏景,可以先行一步。”

 

开什么玩笑,他这辈子唯一一次骑马还是七岁那年,父亲尚还健在,一家三口坐火车去北京旅游,在故宫花二十块钱让养马的人带着绕某个侧院跑了一圈。全程历时三十秒,连缰绳都不是他自己握的!

 

他当然不是真希望孙策“先行一步”,否则一没导航二没地图的自己百分之百得猝死途中。他只是赌了一把这对义兄弟交情不错——习武之人不解风情是正常的,他如此揶揄,是故意激了孙策一下。

 

但愿对方不会因此生气,直接挥刀斩了自己吧。

 

周瑜深深望了一眼生龙活虎的黑甲将军,眼底镌刻着幽怨的深意——我要直说我不会骑还怕吓着你,有本事你骑马带我啊,你倒是快主动提啊,提啊!

 

哪知年轻的将军露齿一笑,突然从马上直接跃下,手臂一环压住周瑜肩膀,亲亲热热道:“公瑾文雅人就是门道多,你直说是想义兄我了,想在路上多聊聊,不就可以了嘛!”

 

——看来自恋到哪儿都是病!

 

周瑜猝不及防被他身上的盔甲硌了一道,抽气声强行压抑在牙关里。这家伙力气大得变态,也没有任何轻拿轻放的概念,周瑜被他这臂弯一压,只想咳出一口瘀血,觉得自己差点没被种进地里。

 

他想起路上听到有小卒小声议论他们这位少年将军,不是说坏话,而是人前人后表里如一的崇拜——说什么力能扛鼎、气概无双,提的兵器随随便便就重逾一百三十斤。

 

周瑜估摸了一下,这相当于能把净身高一米八四的自己抡起来舞成旋风,下意识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禁有些脊背发寒。

 

倘若让他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严刑拷问下又交不出真货来,那事情岂不是大条了?周瑜有些忧虑地把缰绳又攥紧了一分,但他更担心这将军生逢乱世,有可能是个草菅人命的主儿,若是当场说明自己是个外来者,直接被当成其他势力的细作,一刀斩了又怎么办?

 

横竖都是死,不如先披着发小的皮做一回坐上宾。

 

日头曝晒下牵马行军,是周瑜这辈子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方一捋清眼前的状况,回头却发现身后的思绪还是一团乱麻。他愈发觉得这一切不可理喻得像是梦境,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马背驮着的便利袋上,里头装着的那瓶小号冰可乐已经化了,水渍慢镜头一般淌过瓶身,被塑料材质扭曲的水滴包罗这荒原万象,像是诡谲的时空隧道散发出光怪陆离的径迹……

 

一阵马蹄急促奔来,马背上的传令兵嘶吼:“将军,有敌袭!前方有敌……”

 

羽箭没入肉身的闷响传入周瑜耳中,小卒后背中箭摔落下马。

 

“布阵迎敌!”孙策的反应比谁都快,长枪一横,在跃马而出前硬生生猛拽一下缰绳,来了个看着足够让人咳出一口血的急停——他却毫无感觉般伸手摘下背后弓箭,直接抛给周瑜,缰绳再一震便只留下一个背影和远去的话音,“公瑾自行当心!”

 

周瑜反应力还挺迅速,双手下意识握住了抛落的弓箭,而后瞬间头皮一炸——见鬼的“自行当心”!

 

他又不是那位自小投身疆场的“义弟”,近十八年来就没有手刃过比节肢动物更高等的生物,现在突然被一帮浴血无数的灵长类偷袭包围,如何自行当心!

 

周围数匹战马的方位在迅速变换,飞起的马尾和沙尘掠过他被汗浸湿的眼角,他靠着马身视线四顾,试图分辨当下形势,却甚至看不出这是排开了阵型还是已经被动冲散。

 

上马……他得上马,否则别说是被敌军斩成一蓬血雨,他更可能会被混战中的马一蹄子蹶死!

 

周瑜咬紧牙关,直接跳过了心理准备这个阶段,把弓往身后一背,几乎是凭借直觉双手一绕攥紧缰绳,看准了马蹬的位置后把脚放进去,扒着马鞍险险地把自己蹬起来。

 

刚一撑高上半身,一柄白刃携着反光照脸扫来,周瑜本能地向后一仰,眼见着就要倒跌下马,忽然喉咙被衣领一勒,有人抓着他的后领往后一提。

 

一杆长枪从他身侧捅出,如毫无阻碍般撞回那挥砍来的白刃,金属刮擦声铮然,面前敌人的胸甲被扎了个对穿,直接被一枪掼下了马!

 

周瑜回过神来时,自己竟不知何时被拽到了另一匹马上。就这么刹那间事,马的主人早已长枪一抡划了个圆收于身侧,单手震着缰绳,马蹄跑出了好几步,连溅开的温血都没能追及他们半分。

 

“等等,公瑾,你这个……”

 

周瑜顺着身后的话音一转头,发现背后之人确如直觉所料是谁时,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暗松了口气——统一的盔甲总会模糊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异,让人容颜晦暗下去。可这人的音容笑貌,却是沉重的兜鍪永远无法削弱的明晰、璀璨。

 

“姿势不对……”孙策仍纵马穿梭在乱军里,语气有些微妙的尴尬和调侃,在周瑜耳后方响起,“一般我们带姑娘骑马时,才会让她们并腿侧坐,这样不太稳,你还是把腿别过来吧……”

 

周瑜闻言表情凝固了一下,满头黑线——还不是你从背后拽的我,我才这么顺势跌过来的!

 

但孙策说完这话时,脸上挂着笑意,手里长枪一击,又将一人挑下马来。

 

他立即明了,孙策在这生死搏杀中仍能谈笑自若,不是因为战斗不严峻、不残忍,而是因为强。

 

因而周瑜很快心下一凛,他几乎迅速适应了马背上剧烈的颠簸,攥着鬃毛将一条腿跨到另一侧,令人意外地完成了这项对于初学者而言难度系数颇高的举措。

 

然而不等周瑜因这一放到现代足可以吹一年的壮举而稍鸣得意,单手操控缰绳的孙策便将一只箭筒塞到他怀里:“我记得你幼时精于骑射,想来这几年更该有所精进——掩护我!”

 

箭筒是热的,带着孙策手心的灼烫。周瑜的心,却是瞬间凉了半截的。

 

……完了,将军,你要被天妒英才了。

 

周瑜深吸一口气,知道此时已到临渊之境,低而轻而咬牙切齿地对自己道:“来吧。”

 

他硬着头皮将那支分量不轻的羽箭搭上弓弦,一手握着弓,一手捏住箭尾向后拉。这支弓应该不是孙策自己用的,劲度系数不算特别大,勉勉强强被他拉开,也不知有没有拉圆——他握弓的手微微颤晃着,努力对准孙策面前眼花缭乱的敌人。

 

他倏然放手,却犯了初次射箭者的通病——忽略地心引力。那箭直冲瞄准处的下方坠去,一个猛子扎在了一名敌方骑兵的马腿上。

 

马长嘶一声,前肢跪地。孙策跃马上前,一枪洞穿马上敌人的胸膛。

 

“公瑾打的好算盘,只管轻轻松松射马,脏活累活都留给我来干!”耳边又传来孙策的朗声调笑。

 

扶着自己酸痛手臂的周瑜:“……”

 

他觉得哪天自己若是要盖楼,那楼梯都不用找装修的来做,只消请来这位孙将军,就能凭一己之力给他把台阶全搭好。

 

 


 

 

孙策的军队比周瑜想象得还要强大。果真英雄不问岁数,这一水儿的兵虽然看上去有不少跟他们的主帅一样,是初出茅庐的少年郎,但作战能力却相当之高。不出片刻,便歼灭了这支敌军偷袭的小分队。

 

孙策一枪挑穿最后一个活口的咽喉,沉吟着咀嚼了一下方才问出的情报:“薛礼旧部……”

 

周瑜与孙策共乘一匹马,也将问话内容听了个概要——孙策看上去没有任何要避讳他的意思。这支撞上来偷袭的小分队是军阀薛礼手下的士兵,薛礼依附刘繇后仓皇渡江,硬是将他们当作弃子留在城中。这些人在那座小城里烧杀抢掠够了,才像个残损的破尾巴那样浑浑噩噩地撤离,运气极差地碰上了孙策的刀尖。

 

“加速进军,”孙策下令,“到前方敌城中再做休整!”

 

骏马先驰,步兵后进,行军速度较方才的慢条斯理简直判若两军。周瑜背腹相抵地感受着孙策的骑术,感受着前所未有的马背体验。每一下的起伏跌宕都像是要把他的心脏震出胸腔,但一经举目,又像是能吸纳进旷远平原的风流云动,蕴含着太古大荒之气息,无形间将它推回原位,泰然安置,只余一片洒然。

 

这就是……戎马倥偬的快意。

 

仿佛只一眨眼便到了终点。

 

马蹄在灰黯的城门前踢踏着止步,城门大开,地上还有几处火堆未熄。孙策挥手领兵进城,周瑜屏住呼吸,看着映入眼中的飞灰与疮痍。倒塌的残垣断壁中,满脸污泥的小孩睁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这一队铁骑踏进城门。

 

一切都是焦黑色的。瓦片、墙壁、尸体、孩子的脸庞、折短在路中央的兵器……周瑜想起另一个世界里,他坐在学校的教室里看的那些豆瓣评分9.0的高分战争片,他曾以为拍成那样已经足够真实可怖,却没想到当这样的景象真正倒映在自己的瞳孔里时,会有这般陌生的震撼席卷周身。

 

周瑜抬眸,耳畔一阵金属碰撞之声响起。

 

四周的破败房屋里突然冒出来一茬茬灰头土脸的人。

 

手持各色兵器和农具的百姓无声无息地盯着他们,肃穆的空气里充斥着鱼死网破的挣扎和警告。

 

军容整齐的士兵们同样瞬间举起兵刃,向四周散开,锋芒隔空与那些百姓遥遥相对。

 

周瑜感到身下的马匹停下了。

 

孙策把长枪往地下一投,只身跳下马。

 

他径直走过插进土里的长枪,慢慢地把兜鍪、箭筒、佩剑一个个摘下来,随手往地上一扔。

 

“将军!”当他伸手摸到自己胸甲的系结时,身后有将士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

 

孙策耸耸肩,把手从绳结上挪开,保持着不快也不慢的速度,孤身一人走到那些村民们的面前。充满敌意的目光一个个自他脸上滑过,他却全然不觉般,继续走下去,走到一个靠墙倚着的汉子身边,瞥了一眼他沾着血迹的伤臂和坚持提着锄头的手,忽然俯下身去。

 

那汉子见孙策停在他跟前俯身,浑身都紧绷起来。只见孙策从他身边拾起一只破碗,仰头饮尽剩下的半碗残液,将碗往他面前一递:“好酒!你便是靠它撑到了现在?不错!”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能让人百分百肯定他是真心赞叹的。也是真心笑着的,声音宏亮而清朗。

 

那些落在他身上的充满敌意的目光,忽然就渐渐变了。那些紧绷着的呼吸,忽然就渐渐缓了。

 

他又继续走了几步,走到一个被大人用镰刀护着的小男孩跟前。男童不过垂髫之年,手里攥着根脏兮兮的竹笛,许是长辈削给他吹着玩儿的。孙策盯着他乌黑的眼睛瞧了会儿,忽然蹲下身子,伸出的手掌摊开在他手中的笛子边。

 

男童犹豫了一下,把竹笛放进他手里。

 

“你这笛子孔削得不够圆润,吹起来自然不便。”孙策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匕,用刃尖剔了剔笛孔,笑盈盈地起身,“差点忘了,我也是班门弄斧,却忘了小时候押着我强行耳濡目染的那位行家就在这儿——公瑾!来一下!”

 

周瑜本坐在马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孙策的一举一动,原以为剑拔弩张的局面就要被化解,正松一口气,却被他突如其来地喊得浑身一个激灵。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孙策的话头戳到周瑜身上,略带讶然地盯着他这衣着怪异的年轻人。

 

刚刚骑完马射完箭,现在又要被迫表演吹笛!他压根就不会啊!

 

几乎在心里问候了这位好事将军的祖宗十八代,周瑜咬着后槽牙翻身下马。好在孙策的马是好马,缰绳一勒后就像拉了手刹的汽车似的,没有指令绝不乱甩蹄子。他还算稳当地落到地上,走到孙策跟前接过他递来的竹笛。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间划过,周瑜垂眸抚摸了一下笛身,淡淡地笑了一下,十足的高人气质。至于高人这一笑里有多少苦涩,大概还真只有天晓得。

 

他将竹笛竖在唇边……然后迅速意识到这是吹箫的姿势,又不动声色地手腕一旋,以一个优雅的小动作将笛子横置过来。

 

端着农具的村民、手持刀剑的士兵……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周瑜身上,和他手中的笛子上。孙策抱起了双臂,漂亮的眉梢一舒展,似乎比他本人还要信心满满,已经做好了准备侧耳倾听,听他如何惊艳众人。

 

周瑜深吸一口气,屏在胸腔里,一只手悄悄地伸进裤口袋,划开手机,飞快地垂眸瞄了一眼屏幕,就近点下一首曾经下载好的纯音乐。

 

伴着逐渐响起的悠扬笛声,他双手持笛,面色如水地……假装按起了笛孔。

 

笛声起承转合,如淙淙流水,道尽了战后的沧桑,映衬着背后的满目疮痍。

 

众人凝神静听,一时间,所有的兵戈相向,好像都安静了下来。

 

正在此时,一阵嘹亮的小号声突然承接笛声,陡然出现!

 

周瑜眼睫抖了一下,低头迅速瞄了一眼歌曲名,又带了一眼歌手名……显然,这不是一个人名,而是一个……

 

中西混合交响乐团。

 

紧接着,细密的钢琴融合进来,伴随着低沉的大提琴、浑厚的单簧管,以及优美而充满动感的小提琴声……村民和士兵们的表情由空白到讶然,由讶然到震惊,就连孙策都面露惊诧,一时凝固当场,直直地盯着周瑜的脸庞。

 

周瑜的眼角仅仅不动声色地跳了一瞬,很快便神情自然、从容不迫地变换起按笛手势,配合曲子的起伏微微颔首或仰脸,在周围一圈人震惊的注视下,仿佛已然与这壮美动人的乐声融为一体。

 

直到一曲终了,周瑜镇定地放下笛子,环视了一圈,在众人充满敬畏的目光里,把笛子递还给那已然懵掉的小男孩。

 

他回过脸来,见孙策还一瞬不瞬、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便扯动嘴角,给了他一个微然一笑,一点头道:

 

“许久未练,生疏了,义兄见笑。”

 

 

 

 

 

 

鸦雀无声的病房里,“精神科”三个大字端端正正地挂在门牌上,极其富有冲击力。

 

“行吧。”孙策收回尴尬地停在半空的手,一掀被子撑着床沿跳下地,“不跟你闹了,不管你是谁,呆这病房里别出去,我先走一……”

 

“铿”一声,一柄长直锋利的激光剑自他鼻梁上方穿过,直接深深插进墙壁里。

 

周瑜保持着从侧面伸出右手,修长的手臂握剑横在他身前的姿势,慢慢地侧过脸来。二人明明差不多高,却硬生生被他看出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眼前的光剑剑身往空气里渡着肉体可感的炙热温度,让孙策着实一惊之后难以回神。即便从未见过这种武器,也明显感觉得到它的杀伤力。何况,谁没瞄过几眼《星球大战》呢?

 

他举起双手倒退一步,扯了扯嘴角:“兄弟,你到底是什么人?”

 

下一秒,周瑜落掌于身侧,横过左臂,用右手在左腕浮现的光屏上轻点几下。孙策骇了一跳,这回他注意到那柄突如其来的光剑是在对方落掌的同时瞬间消失的,像是直接湮灭在了空气里,没有任何收刀入鞘的步骤。

 

“我查了你们这儿的文明发展状况,”周瑜右手指尖飞快地轻点着皮下植入的个人终端,“你们连Ⅰ级文明都没有跨入,甚至连自身星球和周围卫星的能量都无法完全主宰。最新的科研成果仅仅是用粒子对撞机制造了一个瞬间湮灭的极小黑洞,距离拥有创造虫洞的技术还差十万八千里。问题不出在你们这儿,是我们那边的意外。”

 

孙策听得不明所以,挑了挑眉梢,顶着对方的威压传递出了一个“所以呢”的含义。

 

“我需要你的帮助。”

 

周瑜右手拢住左手腕骨轻轻一划,小光屏随着他的掌心被带到胸前的最中央处,一座这所医院的全息模型逐渐放大,然而在能看清任何细节之前又自动湮灭了。周瑜却无甚意外之色,只是抿了抿嘴角:“帮我找到你们这里最先进的高能粒子对撞机吧。”

 

“……哈?”孙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文明一点好不好啊,什么什么机?”

 

“高能,粒子,对撞机。”周瑜咬着重音重复了一遍,仿佛觉得这个时代的人听力也十分堪忧,“你们这里太落后了,再次打开虫洞通道几乎不现实,我必须要亲自去看看你们的对撞机,再想办法用我的技术对它进行改造。”

 

“……”孙策深深地看着他,举着的双手有些发僵,实在不知该放下还是继续举着为好。他终于大概明白了眼前人的意思,代入一下现代的话就是——春运回家买不到火车票,所以打算自己造一架高铁。

 

……可是代入完了以后还是觉得病得不轻啊。

 

孙策尚在心念急转想着该怎么回话,一阵不甚礼貌的急促脚步声便打断了他的思考。他和周瑜迅速扭头看向门口,几个手提砍刀和水管的人大步流星地朝这间病房走来。

 

道上的事情发生得总是很突然,寻仇、斗殴,往往是看见了二话不说就动手,双方一个对视的时间都非常仓促,谁占先机谁就更容易赢。

 

出于本能反应地,孙策单手一撑床头柜,飞起一脚踹上房门,门板正好拍在即将冲进房间的人的脸上。很快门又被二度撞开,为首之人砍刀向前一劈,孙策后仰躲开,错身让过那人的前冲之势,一把攥住他手腕卸了武器,夺下砍刀换到自己另一只手,挥刀向前一指,靠前的几个人下意识后退一步。

 

一旁的周瑜轻轻蹙眉,只是在刚开始微惊了一瞬,便冷眼看着这些人的动作。

 

这时,不知是哪个人自动把他划分为孙策的同盟,举起手中的钢制水管就往他脸上砸去。孙策猛然看见这一幕,下意识便要扑过去格挡,却见周瑜后退一小步,钢管尖端在距他额头还有寸许时突然像是撞上一堵屏障,爆开的电流将管震飞出去,连带着握钢管的人都跌到地上,被电得不省人事。

 

孙策瞬间愕然,他算是明白自己先前试图用板砖砸他时是如何昏迷的了!

 

“你们这个世界,杀人,犯法么?”周瑜随意地竖起小臂,黑色的半截指套上眨眼间弹出一把样式奇特的手枪,很认真地问。

 

孙策差点没被他这句话给问呛着,只好把内心的惊愕全部发泄在手头的力道上,一拳砸翻一个看傻了的敌人后迅速回身喊道:“——犯法,你悠着点!”

 

周瑜像是故意一般,朝那些人露出了一个颇为遗憾的笑容。孙策蓦然回首间瞥见,突然感觉这个人身上确实有股现代人中罕见的气质,仅仅这一个笑容便能窥见一斑......不是道上江湖人士那种血气方刚的暴虐,而是真的更接近于电视上看到的那些训练有素的军人的气息,甚至让人察觉不出过重的血腥气,明明彬彬有礼,偏又不怒自威。

 

像是精致剑匣中的一把稀世宝剑,明明躺在丝绒中,尚未出刃,便有寒芒。

 

“操,哪来的玩具枪?”有敌人壮起胆子,顶着不安戏谑了一句。

 

周瑜仍然保持优雅地将枪侧的挡位逆时针旋至最小处,在孙策一句“等等”还没说完时,双手持枪往墙壁上开了一发。

 

直径一米的巨洞四周焦灼,打通了走廊上一脸惊愕的路人和病房内一脸见鬼的混子们看见彼此的通道。

 

孙策像人们凝望着大洞一样凝重地看着周瑜的脸,嘴角郑重其事地抽了抽。

 

他很想一把抓住周瑜的胳膊把他立刻拉走,可问题是他现在连碰都不敢碰这家伙的袖口一下!

 

“那位......我猜是叫孙策,对吗?”周瑜转回身来,用手枪枪身敲了敲自己的掌心,语气平静地朝孙策道,“我想你可以开始带路了。”

 

孙策努力地深呼吸了一回,用一大口精神病房里令人崩溃的空气把动乱的情绪都按回肚里。别无选择之下,他只得顶着四周混子们投射来的敬畏目光,领着周瑜、视死如归地踏上了他们自觉让出来的通道。

 

 

 

 

“我跟你坦白过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孙策头也不回地对身后跟着的人说,“我不知道你要找的那个什么高能粒子机,我只是想要回家。因为遇到你,我要办的事全都搞砸了,现在老板以为我是临阵倒戈要出卖他,甚至派他的其他手下来灭我的口......所以别跟着了行吧?”

 

他停下脚步,同时也听到身后的人停下了脚步,简直精准得像是有个无形的教官喊了句“立定”——他已经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人长身玉立在自己身后的样子了。

 

即便不回头,从周遭路人好奇的眼光来判断,他们一定是盯着一身未来军装的周瑜瞧个不停的。

 

“那个先不急,”周瑜冷静地说,“在找到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前,我只是暂时需要一个庇佑所,一个放心的可以居住的地方。”

 

“嚯。”孙策猛然回身,有些好笑地撩了一眼这位初来乍到的年轻将军,“放心?就因为我跟你的一个朋友恰好同名同姓又长得像?你们未来人都这么轻信的吗?”

 

“......不止是长得像。”周瑜向来镇定自若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似乎是连他自己也在疑惑中,旋即摇摇头道,“却也不像你们古代人这么多疑。你以为你在医院睡了一夜,来袭击的人就只有那一伙吗?”

 

孙策刹住了脚步:“......你说什么?”

 

“虽说不是什么难事,但即便是帮你驱逐了几波进攻,也换不来短暂的收留吗?”与先前强硬的态度对比之下,周瑜此刻的用词简直称得上是柔和的,他淡淡一笑,看上去比孙策要大几岁的脸庞上写着某种胸有成竹的笃定,“或者如果你还是更看重利益,我也并非开不了价。虽然没有你们这个世界的现金,但我身上倒是带了一颗价值连城的稀有矿石,它来自遥远的银河系仙英座悬臂上的一个新开发星球......”

 

“停停停,”孙策冷汗都被他讲出来了,赶紧打手势让他闭嘴,“我们这里的人类还没有去过那么远谢谢!”

 

他看见周瑜的表情变成了那种十分不解的“是吗,我以为那只是去门口扫个雪的距离”,虽说有点不爽,但又说不出人家有哪里不对——毕竟自古有地域歧视、种族歧视,但还真从未听说过“时空歧视”这种过于诡异的说法......

 

于是只好精神胜利法一般说服自己只是尽地主之谊,转回身去摆摆手:“算了,我孙策有恩报恩,不用收你什么东西,跟我回吧。”

 

年轻将军深邃的眼眸里多了一丝笑意,他望着孙策的背影,像是在凝注着另一个世界里所熟悉的那个人的身姿,稍微轻快了些地提步跟上。

 

 

 

 

 

 

暗色的光线缓冲了银白金属墙壁带来的视觉冲击力,使整个舱室变得宜居且助眠了许多。江东星系的年轻统帅反坐在可滑动靠椅上,下巴搁在椅背上,双脚撑着地面使轮子来回滚动,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从他穿着军装而另一套几乎一模一样的军装挂在衣架上这一点可以初步判断,这间房子另有其主。

 

孙策低头注视着自己手上的黑色半截指套,这是刚从他自己房间抽屉里拿出来的淘汰品,成品被他送给了周瑜将军。孙统帅送过竹马周将军很多东西,但这只指套属于比较有纪念意义的那一类——因为它真的是在竹马时期送出去的。

 

屋子里还弥漫着家政机器人喷过的香氛气息,这是周瑜亲自挑选的香型,所以也可以勉强算作是周瑜的味道。他在周瑜的味道里一个人埋着头把指套的功能一个个玩了个遍,从释放激光刃到小手枪,直到最后才玩腻了似的按着自己的手背迫使自己放下——好像这样可以连担忧也一起放下似的。

 

“叮咚”一声提示音把他从沉思中拽出,嵌入式烤箱从墙壁上慢悠悠地弹出,一阵海盐芝士蛋糕的香气将孙策袭击了个措手不及。

 

他走过去俯身打量了一下蛋糕,制作精良,香气扑鼻,奶油上方撒了一层松仁碎屑,上头还插着两根数字形的蜡烛,一个“2”一个“5”。

 

孙策眨眨眼睛愣了一秒,旋即毫无统帅包袱地抱头哀嚎起来:“不——我竟然在公瑾失踪的那天忘了他的生日——”

 

他大概是脑补了一下周瑜将军孤苦伶仃地坐在房间里自己给自己烤蛋糕,中途被叫去替他应付了个新闻发布会,回来好不容易可以等到蛋糕出炉,却被一阵时空乱流给猝不及防卷走的小可怜画面。

 

尚未等内疚感在他心里肆虐一个来回,造型漂亮的蛋糕背后藏着的播放器忽然开始自动响起音乐——那是一首由太空级武器的炮火声编织而成的《祝你生日快乐》,是用原本用作模拟真空战斗声音的一个军方软件制作的。

 

音乐天赋极高的周将军显然在编曲上下了很大的功夫,明明是冰冷可怖的各式武器的炮火声,在他的手里,却把这么一首简单又烂大街的旋律化成了宏大浪漫的宇宙乐章。

 

交响乐的最后,传来周瑜温柔的声线:“伯符,生日快乐。”

 

孙策:“......哦嚯。”

 

完蛋了,堂堂统帅,居然心大到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得。

 

他叼着勺子在未经周瑜许可的情况下把这个本就该属于自己的蛋糕吃了几个来回时,个人终端突然无声地亮起。孙策瞥了一眼手腕,本打算挂断的手势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选择了接通。

 

一个灰色默认头像的全息影像浮到了半空中,用户名处是一个简单又神秘的大写的“Z”。

 

“趁着战前跃迁准备工作的空档,溜到属下将军的房间里东摸西看,实在不是一个统帅应有的作风啊。”

 

说话者声线经过特殊处理,听起来除了沙哑外毫无特点,声音却是略带笑意,满是揶揄。

 

“手下人做事放心,自然可以从另一方面帮我提高办事效率,无论公私。”孙策重新坐回椅子上,将一只胳膊肘搭上椅背,面朝灰色头像,语气倒是面对老熟人的风格,“倒是你,以往神龙见首不见尾,认识了这么久还把身份、域名地址藏得死死的,想联系的时候从来找不着人,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对方低笑了一声,只回应了第一句话:“做事放心,你是说参谋长虞翻,还是副统帅乔笙?”

 

“你对我们的官员很了解啊。”孙策看似漫不经心地歪了歪头,“承认自己是黑客吗,Z兄?”

 

“了解?这年头新闻满天飞,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才是难事。”Z给出的回答十分狡黠。

 

“放心,我不会深究。”孙策坐直了身子,十指交握摩擦着,“以我统帅的身份,想深究的话早就动手了。而以你的才智,要是真有那么容易被揪出来也就不会来找我。对么?”

 

对面轻声笑道:“什么揪不揪的,我们不是线上约过共品鸡尾酒的交情么?看来跟统帅大人当网友,总是没有那么轻松。”

 

“以你消息的灵通程度,不可能不知道叛军即将入境的消息。”孙策叹了口气,“这次可不是儿戏,如果你是想像以前那样跟我喝着酒聊聊时政和军事的话,我恐怕没有那个时间。何况你知道我的身份,我却不知道你的——虽说本帅玩心颇重,可信息不对等,总归是让人不太愉快。”

 

“怎么会,东吴统帅日理万机,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对面人似乎很懂见好就收的说话哲学。“我来只是想告诉您......距离叛军最近的庐陵星上,出现了几个您可能会很熟悉的小面孔。”

 

随着微妙的称谓变化,灰色的默认头像开始转换成一段视频,渐沸的人声跨越光年之距,传递到首都星的孙策耳中。

 

“我猜,他们大概是在没有得到您许可的情况下,私自出行游玩的?”

 

画面似乎是一个大型巡回演唱会的现场。刺目的强光像是能撕破头顶星空的昏暗,无人机如狂蜂浪蝶般四下旋转飞舞。

 

呈梯田形分布的一排排座位中,两个少年互相推搡着挤进人海,其中一个一身阳光健气风的运动装,眉目与孙策有七八分相似,正按着前面另一个一身科学怪人标配白大褂、却偏偏打了个彩绘风领带的少年的肩膀,边笑边英勇地在人群中开辟血路。两人身后还跟着个嘴里叼支棒棒糖的少女,娇美动人的脸上偏偏一副大姐大般不耐烦的神情,看其卯足了劲挤的架势和紧锁的眉头,贡献度竟丝毫不落两名男生的下风。

 

“孙翊、孙朗,还有......”一滴微不可察的冷汗滑过屏幕这边孙策的眼角,“小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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