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酌
冲呀有全部被瓶文章的补档@莫忘酌

wb同名
2019-05-09

[策瑜]《跋山》

突发奇想把涉水的后续给写了,这篇总算有始有终


温馨提示,请务必看完前篇《涉水》再看本篇


*本篇为策哥第一视角

 

 

 

 

 

 

我平生为我的爱人打过三场架,每一场都赢得很漂亮。

 

第一场架发生时,严格意义上来说我还不认识他。他叫周瑜,是个魅力大到没边儿的男人,没边儿到我甚至懒得在此开头多夸他两句,因为我知道光是从我字里行间即将流露出来的边边角角就足够让人喝一壶的——又或者,就像一对老夫老妻到彼此都看腻了的情侣,每次上床前妻子总是用脚尖轻轻踢着丈夫说“嘿,傻逼先去擦脚”(或者说女孩子们即便结婚了也不会这么骂自己的老公?我是不太了解啦),而丈夫往往都会翻个白眼懒得听从一样——妻子再漂亮也没用。结婚后的男人嘛,什么好东西都有了,容易把筋骨养惰。就类似于那种丈夫心理。但我是个好丈夫这一点不假,此处不予论证,你们知道知道就行。

 

另一个原因是,怎么说,男人毕竟是好斗的生物,而别以为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的男人就不再好斗了,让这种浑身都是劣根性的动物服气地吹捧一个同性可真是难如登天。虽然周围哥几个都觉得我每天光是夸周瑜就要浪费掉三升唾沫,比跟他来个法式深吻用掉的还要多,但我却从来不苟同。那能叫夸吗?那明明是浅浅地概述一下事实。何况那是在公共场合,现在是在随笔日记这种私人领域(也有可能会是遗书吧,不过我是个超任性的乐观主义者,所以我选择被自己的爱情蒙蔽双眼),我当然还是要不服气一下的。

 

行吧,仅从这一点上来看,我恐怕永远没办法达到“老夫老妻”的那种淡然境界。真糟糕。

 

扯远了,回到正题,第一场架发生在十年前的一个夏日夜晚。正如旁人经常用来评价我的一些形容词,任性、自负、独断、刚愎自用以及其他等等管它什么的,我强制性地把这场跟周瑜半毛钱关系没有的架与他相关联——甚至在没有征询过本人意见的情况下——算成了三场架中的开门红。

 

那时候我刚成为一个有独立工作室的摄影师没多久,因为工作室不是个很赚钱的工作室,所以我也不是个很有钱的摄影师。虽然口袋不鼓,但我把工作和爱好结合得还不错,因为大学学的是海洋类专业的缘故,主要做潜水摄影这一块。当时其实没想很多,就是觉得偶尔有身材一级棒的比基尼美女找我来拍拍水底写真应该也是一件蛮幸福的事情。从概率上来看,顾客拍完写真当晚就邀我吃饭甚至想邀我一起睡觉的占比非常大,女人有,基佬也有,腹肌块数从一到八的都有。但我都没答应,因为我怕他们借此要我打折。

 

开玩笑的,我只不过不是个随便的人罢了。如果不是我看中的真爱,八抬大轿请我上床老子也不上(我居然写到这里才发现在自己的日记里爆粗口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决定了,接下来多爆一点)。总之工作室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经营着,跟助手一群人闹腾着跑来跑去地旅拍也挺潇洒,每天晚上喝着冰镇饮料熬个小夜修修片,边整理底片边查那些有着绝佳美景的地方的穷游攻略,吃夜宵的时候还闲得蛋疼假装要喂桌上的单反镜头一口泡面,被半夜上厕所路过的复姓助理(PS:是个直男,我们是好几个人合租工作室的)吐槽说弄脏了镜头我就GG了。

 

所以我就说直男一点生活情调都没有,单身狗更是体会不到给老婆喂饭这点小肉麻的乐趣。虽然那时候我也是个纯血的直男+单身狗,但是早已把自己与此等不可理喻之生物划清界限,颇有远见地发出了鄙夷的吐槽。

 

而生活这个东西的有意思之处在于,你永远不知道哪一天对你来说是特殊的,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你的老婆不再是单反相机,而会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听起来有点像惊悚片或者什么相机拟人.avi,总之意会一下就好)。我记得那天晚上天气不错,有很多昆虫和小动物都纷纷跑出来瞎叫唤,谈不上悦耳也称不上聒噪,夜宵摊的灯光下可以看见纷纷扰扰的虫影。对,那晚我们工作室就在那家夜宵摊聚会,全城最棒的夜宵摊(我封的),吃着全城最棒的牙签肉(还是他妈的我封的)。其实我们工作室几个大男人因为合租的缘故天天也待在一起,说是聚会不过是因为开了几瓶啤酒在聊一个新的摄影企划,一来二去有点上头有点嗨。请记住这句话,虽然我不是专业作家,但我跟你们讲,这句话是个很重要的伏笔。

 

然后我们邻座有人突然拍桌大吼一声,这盘烤青菜怎么上到他们那边去了?!

 

我们这桌人不约而同地回头。不回还好,一回举座皆惊,十几双眼睛相对——哎哟我去,碰上竞争对手了,活的。

 

其实说是竞争对手也有点单箭头,毕竟老子压根没把许贡这个人当回事。你问我许贡是谁?我之前没人物介绍?算了不重要,反正也是个拍片的,看我哪哪儿不顺眼。我真没搞错主语宾语顺序,是他先三番五次看我不顺眼在先,我才开始有那么一丢丢看他不顺眼的。真的就是一丢丢,随便打一顿就能消气的那种。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做什么,我那嚼着烤青菜的复姓助理就把叶子往盘里一“呸”,站起来瞪眼道,谁帅给谁上咯?!

 

我去,我当时是真的惊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在这种时候剽窃我的风格,搞得我还蛮无措,总不能站起来再压他一头,叉腰说谁最帅给谁上咯?!——不可行的,毕竟现在嚼到青菜叶子的是他不是我,这等于在帮他承认他才是全场最帅的人。而且这话多咀嚼两遍还有点歧义,什么谁帅给谁上不上的,听起来gay里gay气的。

 

好就好在这时候我没有贸然行动,而是留在座位上理性思考。冷静的头脑让我一眼瞄见许贡那桌有个人的手已经抓住了塑料椅的椅子腿——不管从心理学行为学还是动力学的角度上来看他都铁定是要抡起那把椅子了。那敢情好,我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为那哥们呐喊着“漂亮可以正当防卫了”,然后抄起一个木制碟子就砸了过去。

 

在这里我要给广大朋友们澄清一下,摄影师,它真的是一个正经职业。而从我不随便跟别人上床这一点来看,我也真的是一个很有职业操守的摄影师。我们之所以看起来这么像黑社会,那都是许贡的错。

 

到底是怎样的同行纠葛才到了非要动手的地步,也不是没有前情,但我懒得赘述,因为篇幅是要留给我老婆的。总之我们在酒精的作用下很干脆地打了起来,砸椅子、甩盘子、抡三脚架......其实从武器选材方面也能看出双方的素质,砸别人店主家的椅子的都是许贡的人,抡自己买来搁相机的三脚架的都是我们的人......许贡那一伙人多,又喜欢玩阴的,我们这边就三个光明磊落的汉子,除了复姓助理外的另一个助理只擅长管事不擅长打人,所以我们决定不恋战,打两下打爽了就开始跑。我朝天抡起三脚架,惊世骇俗地往人群中一劈,趁他们四下躲避的时候搂着三脚架就跑,我两个助理也各自抱着相机拎着反光板跑,复姓助理一边跑还一边挥舞着蒲扇一样的反光板驱赶追兵。

 

这一战,出奇制胜,来去如风。要不是双手扛着三脚架,我都想边跑边给我们自己鼓掌。

 

我们跑到一座桥边扶着栏杆喘气,确定没有追兵后三个人齐刷刷往马路牙子上一坐,情绪都久久难平——刺激是真的蛮刺激的,我都不知道三脚架抡起人来这么爽。老虞(就是那个能管事不能打人的助理)说,可惜这不是白天没有大太阳,不然还能用反光板照他丫的。

 

酒劲刚从脑门上下来,现在溜到脖子处,还有点没过去,我们索性席地而坐继续聊起了之前那个工作上的企划。具体是什么内容我有点记不清,毕竟就算是个病入骨髓的workaholic也很难回忆起自己十年前在为哪个项目搬砖,总之大概是要整出个跟跳水潜水有点关系的社会测试(或者直白点说是整蛊路人)栏目。我们借着酒劲和打架时涌上的气血豪气干云地pass掉了planABCD,老虞和复姓老哥为了“化妆成一具浮尸从河底飘到岸边恐吓过路人”和“假装自己是反社会分子突然把路人推进水里”这两个智障方案到底哪个好而起了争执。我觉得再由他们这么争吵下去可能连这条河都听不下去了,于是冷静地摸着两人的肩膀温柔地把他们分开,说我有个想法,请诸君静听。

 

......好吧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一人给了个爆栗,说都他妈闭嘴,听老子的。

 

我们迅速敲定方案,借着残留的微醺感说干就干。搞摄影艺术的讲究抓住突如其来的灵感,设备往那一架,三个刚下战场的醉汉就直接埋伏在路边伺机等待无辜路人的到来,听着还真挺反社会。由我扮演轻生者坐在桥头,看看路人情急之下会有什么反应——起码这才有点人性测试的样子,也不至于给别人造成实质性的麻烦。于是故事从这里就要开始了。

 

我觉得我之前那句话说得有点渣男,明明说篇幅是留给我爱人的,可还是逼逼了这么久才让我爱人出场。现在回过脑袋去想,“必然”这种东西真的很有装成“偶然”的本领,我并不知道那个提着巨大的便利袋走过来的男人就会是我的命定之人,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嘿,倒霉蛋来了”。

 

可能这个时候老天爷也在夜空里盯着我,露出一个洞察世事装逼笑容,心里淡淡想,“嘿,幸运蛋来了”。

 

我是真的很幸运。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像色彩斑斓的色块,因为太美好而在记忆里形成久驻不下的钝痛,大面积地袭击我的心脏,像浸泡在酸甜糖水里的微针海藻将它一层一层地包裹。我和石猴并肩坐在桥头,估摸着那个无辜的男人逐渐靠近的距离,确保他看清了我的一举一动,然后身子朝向河水,双手向后扳住栏杆,脚尖落地踩住桥的边缘,试图用背影传达“这个人下一秒就要一跃而下”的戏感。江水的气息朝我涌来,在暗夜里,奔腾的,苍茫的,浩瀚的,我甚至开始怀疑我面对的不是江南的一条无名小河而是什么辽阔的大海,直到所有水汽被一声中气十足的轻喊凝聚在一起。

 

等等!

 

我应声回过头来。我看见了光。

 

 

 

 

 

 

抵达这个不知名岛屿的第二天,我用自制的小刀在潜水镜的镜腿上刻下了一道竖线,抬头眯起眼睛打量南半球的太阳。

 

一天前我跟着环球水下探索组织到澳洲大堡礁附近进行水肺潜水,由于装备故障,我一个猛子扎下水之后就再也没能上来,救援人员只拽回去了半根断了的安全索——大概过几天这句话就会成为国内某个电视台的新闻栏目最下方的一行滚动小字,跟委内瑞拉总统视察军事基地、大量难民偷渡欧洲之类的新闻抢占一席之地。这么想想还挺开心,起码我受的还是总统待遇(为什么不是难民待遇呢,我说了我是个乐观主义者,刚刚被不友好的澳洲土著人民追着驱赶了两公里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其实这不是他们的错,当地政策对他们本就不甚友好,他们对我不友好也只是无可厚非的过激防备。“迁怒”是世界上最愚蠢的行为之一,我很清楚我此刻的愤怒来源于先前深潜时所遭受到的同行组员的突然袭击,而非刚才那场两公里长跑。几乎只是很简单地分析了一下,我就得出结论:那几个袭击我的组员没有什么精神上的问题(虽然现在一想起他们的脸就觉得像是两个大傻逼,但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是个人情感加成导致的),更没与我结什么梁子,旅行途中我去便利店买水的时候甚至还出于礼貌地问过他们需不需要带包烟——而从他们明显是相互配合的行动上来看,这更像是一场有计划的谋杀。

 

哦。所以是许贡。

 

我面无表情地垂着手做了个空手碾烟的手势。之前在社交软件上看到有人发推说当你不高兴的时候就去水池旁边哼生日歌边洗手,这样就会有一种自己是变态杀人魔的爽感,于是我就模仿这点灵感发明了这个新创意。效果还可以,搞得我有点犯烟瘾。

 

其实跟周瑜在一起之后我的烟已经戒得差不多了。但我现在真的有点疲惫,迫切想要一点尼古丁来提提神。

 

我不是很确定人们懂不懂生性好强者说话的习惯,他们——我们,习惯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和示弱之处都用“一点”“有点”这样的修饰词来一笔带过,仿佛这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有什么问题,那老子也是生来搞定这些问题的”这种感觉也是让我熟悉到哑然失笑。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把缺氧感和呛水感体验了个够,鼻腔和胸腔里全是海水生涩辛辣的咸味,腰上带着被礁石划破的狰狞伤口,潜水服黏在汗湿的身上带着盐分肆虐着伤处,双腿酸胀到快要断掉。护照、签证和钱,一样都没有。还很饿,饿到想吃土,字面意义的那种。

 

还可能回不去。

 

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我只是缺个爱人的肩膀而已。

 

猛然被这个想法一巴掌拍醒,我望着水天相接的地方抹了把自己的脸,对哦,我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怕,只是唯一需要的东西不在这里而已——那我也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我得去我爱人所在的地方。

 

人在危难中其实很难去想爱情和恋人这种风花雪月的东西,本能反应让我们把自己的安危和各种情绪摆在第一位。如果我跟许贡派来偷袭我的人在水底进行殊死搏斗的时候不去想怎么防御反击、招招致命,而是还有工夫去想周瑜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的酒窝和他唤我名字时的嗓音,那我恐怕早就尸沉海底了。这一天里的很多时候周瑜对我来说就像一个概念,我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并且每次抽空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就会稍微安心,但我实在没有余力去思考我和他之间的种种一切——那太不切实际了——有时候连他是我的什么人都会忘掉。

 

所以这是我二十四小时以来,第一次想他。很现实,也很强烈,像暴风骤雨突至,往我脑门上拍了个措手不及。

 

一瞬间,我从巨大的阴影中清醒了过来。劫后余生的压抑感潮水般褪去,我像个垂死病中惊坐起、突然发现自己对人世还他妈有个超级不得了的眷恋的家伙,那种对于自己被陷害的茫然和愤怒被挥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旷世的惊喜,使得我像个中了彩票的窝囊废男人一样,被冲击得毫无征兆地迎着淡而绚烂的朝阳在海岸边扑通一声跪下。直觉告诉我四周没人,我开始对着漂亮的海岸线放声大笑起来,膝盖翻搅着砂砾膝行,到昨日那处我被土著人发现的位置去,换用一个看上去足够惬意的姿势重新瘫坐下。

 

海浪带走了昨日从我的潜水手表中洒落出来的晶亮细沙,我也没指望能像在小区人工湖里捡回周瑜家的盆栽一样把它们捡回来——该死我为什么突然回忆起了这茬恍如隔世的往事——而是平静地开始收集属于这块海岸的沙子,把它们装进破裂的表壳里,用捡来的塑料纸沾上咸湿的海水包裹起来黏住破口。

 

我想,就这么着吧。回去,把这一抔南半球的朝阳带给他看看。

 

 

 

 

 

 

在认识周瑜的前两年,我去康沃尔半岛旅拍的时候经历过这样一件事。在前往兰兹角的途中,同一个团队的法国女摄影师一个不慎滑下了花岗岩,我在她跌入悬崖前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她安全上来之后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拍着胸脯用一个不可思议的笑容感叹了一句“C'est la vie”。

 

“这就是生活”,这句话应该算是法语里的经典台词,我是在看《暴力街区》的时候学到的。在那部充斥着犯罪和街头跑酷的动作电影里,一切刺激的因素都是生活的构成成分。而作为摄影爱好者中恨不能上天入地的器材党,在太平洋里泡久了偶尔也会想拍拍星辰大海,孑然一身的自由主义者冒这样大的险跑来拍夏季银河核心也无可指摘。那个时候的我真真正正地了无牵挂,意气风发,觉得此间的一切都是自己心灵的疆土,背着器材带着锐气南征北战,快门咔擦的一瞬间就自封为王,牛逼到仿佛天地与我同寿,仿佛广袤的江海才是本体,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为谁而停下。

 

我们的摄影团队返回英格兰后,那位女摄影家在咖啡店里向我示爱。她说我有着与大众对中国男人甚至是东方男人的传统印象大相径庭的个性,往罗曼蒂克那方面扯了不少溢美之词。法国女人娇媚动人,热情浪漫,任何拒绝她的男人都该被怀疑生理上有什么缺陷,何况我也不是那种接受不了异国恋的保守人士。

 

我朝她伸出手,一个挺标准的绅士动作,作为未来的桥头戏精我也不是学不来这种劳什子的东西——就在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要脱口而出答应的时候,我竟然拒绝了她。

 

这里插一句嘴,我生理上绝对没毛病,不信你可以问周瑜。

 

拒绝的时候不该耍风流,我迷之迅速地接受了自己乍一想完全没头没脑的选择,并把原本该是吻手礼的姿势换成了心无旁骛的握手。

 

人们时常出于鬼使神差做出很多行为,我也是在日后反复把这件事拿出来咀嚼之后才大概想清楚其中的头绪。我可以欣赏样貌漂亮的美人,可以喜欢他们的动人之处,就像我喜欢花朵喜欢小动物喜欢小孩子喜欢世界上众多美好的事物一样,我完全可以为一个女子低头娇羞的模样动心,被一位姑娘高傲的睥睨而挑逗起情愫,这是我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正常反应——但那不是爱情,那更像是全人类都会为之触动的博爱,是一种公式化而没什么意思的东西。我不知道我的爱情观算不算极少数,但我可以确定的是,这年头还能有“爱情观”这一概念的人本身就是个极致的理想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那么他们——我们这种人,大概率一生都为追求刺激和交锋而活,那是年龄的更迭和苍老都无法变更的天性,无关乎成熟与否,对错与否。

 

我的爱情是深海里每一道洋流之间的博弈,它们纠缠着跨越数百公里的距离与海岸相遇、撞击、粉身碎骨,而后山川交融,风平浪静。

 

但您好歹照顾一下别人,这附近没有监控摄像头,没有证据证明您是自己跳的,万一将来警察怀疑是我把您推下去的怎么办?他说这句话时,我看到他眼底的光芒灵动地跳跃着,像是世界上最聪慧最温柔的人不动声色地接近你,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招式干脆地卸掉你的防备,让你开始把沉沦当做一种乐趣。而他一把攥住我的手的那一刻,正是我开始无休止地沉沦之时。

 

而且所有被测者里就你成绩最好,一照面就把我从栏杆上整下来了,连半句鸡汤都没给我喂,太强了。说这句瞎扯淡的话时我还把头埋在我俩的手上笑着,我知道这样有点贱兮兮的,但我忍不了——那是因为一见到你我就不想跳下去了啊,怎么可能有人见了你之后还会有“人间不值得”的感觉,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还意识不到吗?拜托,你绝对猜不到我在笑什么,我在笑刚刚那一瞬自己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词居然是“一见钟情”啊!现在我也很想朝夜空大喊“C'est la vie”啊!

 

你是不是想成为第一个被无辜路人踹进河里的整蛊栏目主持人?他站在河边回过身来对坐在石头上的我说,语气里还带着淡淡的愠怒,而我居然能福至心灵一般看出来他为了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而做的努力,让我忍不住捋一把湿漉漉的头发,露出一个悻悻的笑容,还蛮想被他踹一脚的。

 

那一刻我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样的人。我需要有人用古灵精怪的句子在我沉迷作死的时候让我骤然发愣,换一个角度重新投入思考;需要有人在我偶尔消沉或者刚愎自用的时候大着胆子一脚把我踹醒,敢于与我针锋相对,尊重但从不畏惧我的气场。或者,我想要的不止这些,我开始期待在这个人身上找到我所追求的全部。

 

于是后来我路过街边某块小黑板上写着的租房广告时,偶一抬眼,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消失在这栋楼的拐角。我用鞋尖幼稚地蹭掉黑板上那一行字里其中的关键信息,以免后来者争夺,然后推开一楼大厅的门走向了房东。

 

我要登陆了。但我的表现绝对会比电影里那个海上钢琴师要好得多。我在心里宣布。

 

那张兰兹角的星空成为了我所有照片里危险系数最高的之一,宽容度极大的单张HDR处理,完美地保留了整个星空暗部和亮部的细节,周遭全是深黑悬崖。直到后来我看着手机里简简单单抓拍的一张我和我爱人的合照,他因为不愿起床吃饭而叼着一块我硬塞给他的早餐饼干,而我轻轻地叼着他鬓边的一缕细碎的黑发,像两只亲密的大型动物一样紧紧地黏在一起——他那张素来英俊冷硬的脸温柔可爱得一塌糊涂,还带着温暖的被窝造成的淡淡绯色。我在心里惊呼一声,明明这张照片的危险系数才是高到爆表,甩其他所有相片几条街,是那种让人搭进一生的危险。

 

真爱大抵如此,你才是险地,你才是仙境。

 

 

 

 

 

 

收集完沙子,该冷静的也冷静下来了。我花了小半天的时间各种肢体语言并用地跟当地土著人搞好关系,让他们相信我不是第二个拿破仑——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最终还算比较友好,放下了对我的敌意,没有把我捆在篝火上围着我唱歌跳舞。

 

我大概估算了一下自己落水点到这里的距离,猜测自己应该是在昆士兰州中北部的某个岛屿上——不过也说不准,这次我碰上的沿岸流怎么推演怎么不科学,简直玄学到让人觉得像是某本小说的作者在瞎几把乱写的地步。当地居民告诉我,要离开此岛可以等路过的船只载我一程。

 

我开始等船,体会了一把闺怨诗里翘首企盼的感觉。第一艘船经过,车上满载着一群白人,我兴高采烈地问他们是不是去悉尼、墨尔本或者布里斯班,他们说他们要去巴布亚新几内亚。

 

好吧,打扰了,我不觉得我到了那里以后就可以安全回到祖国。

 

三个小时后第二艘船经过,我觉得自己就不该奢望什么悉尼墨尔本,能到大陆上就已经很满足了。船上的人告诉我他们的确要登陆一片大陆,不过是非洲大陆,中途要穿过索马里海域。

 

......老天,打扰了,我是想回家,不是想去跟海盗打仗。

 

这个小岛交通的不方便程度真是令人发指,一直等到潜水镜腿上的竖线刻到第四条,才迎来第三艘船。船上乘客们的穿着玄幻到令人困惑(事实上前两个也挺迷的,但跟这艘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当我小心翼翼地问出他们的目的地在哪里时,船长激动地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说,是极乐净土啊,老兄,我们这艘船是因神启而出发,受到无上的主的指引,要远离这人间的苦海,奔赴那无忧无虑的彼岸!

 

我礼貌而不失坚决地把这神棍的手从我身上拨下去,说谢了老弟,人间这种糟糕的地方还是需要有人来收复的,我给你们殿后,各位先走一步吧。

 

如果不是老子现在又饿又累,一定会把他一脚踹进海里去。我突然觉得,巴布亚新几内亚也挺好的。

 

漫长的等待和思念让我恨不得往海里一瘫,顺着东澳暖流被冲到布里斯班,变成黄金海岸上的一团垃圾也好。岛上并非没有食物,接纳了我之后的土著哥们还挺好客,会给我一些奇奇怪怪的吃食做补给,但终究是吃得魂不守舍。就在我快要沉不住气,自己造一条木筏漂洋过海回市区(我真的可以,之前看冒险漫画的时候我特意记住了主人公制作木筏的操作以防自己某一天也需要荒岛求生)的时候,总算在第五天迎来了一艘从悉尼来的船。感谢这些吃饱了撑得来这种地方露营的城里人,让我回到了城市的怀抱。

 

年轻人果然还是比较好交流,也比较容易接受离奇事件。他们相信了我说的话,给我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送了我一身新衣裳(说真的,要是再不脱掉这身破破烂烂的潜水服我就要学习土著哥们用布和羽毛在腰间围一圈了),格子衬衫配牛仔裤,结合我憔悴的神情,走在情人港港口,看上去很像是刚被硅谷炒了的落魄程序员。

 

此时距离我的潜水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了一周。

 

我向港口咖啡店的老板借了个座机给之前住的那家酒店打电话,得知一同前来的整个摄影团队包括老虞他们早已经退房离开,不知道现在人还在不在澳洲。正在我就眼下复杂的情况合计着到底应该先去警局报案还是先去大使馆补办护照和签证时,港口一阵风刮过,灰白色的鸽子扑棱着飞向天际,带走了我的视线。今天是个阴雨天,但细雨覆盖在脸上的感觉意外很凉爽,弥漫着水汽的强风让人心情渐佳。

 

Darling Harbour,以后该带周瑜来看看的。我绷了一周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嘴角甚至忍不住勾起一个笑意,跟我糟糕的面色和打扮怎么看怎么不搭,看着像是一个虽然被硅谷炒了但却窃走了公司机密、打算转手就把那段代码卖它个五百万的邪恶程序员。这样的天气游客比平日稍微稀少一些,但还是不断有游轮驶离港口,岸边人来人往,甚至有一大半是中国游客,面庞亲切得很。

 

这时一个戴着兜帽的游客朝我身边走来,我还在腹诽这样的天气何必戴帽子,应该好好享受微雨才对,突然间瞥见那人有些许熟悉的下巴轮廓——我不是很擅长记住别人的脸,尤其是不够好看的脸,但这一刻对危险来临有所预判的直觉起了作用,应激反应让我本能地把手挡在了自己腹部,一把攥住了他试图把匕首刺进我肚子里的手。

 

掌跟被刀刃蹭出一丝血迹,我瞬间想起来这人是谁——和那两个试图在水里干掉我的大傻逼是同一伙人,只不过他没有下水,看来是双重保险。我被这伙人的丧心病狂给惊了一下,但动作可没含糊,一脚把他撂进了水里。

 

虽然是个摄影师,但都说了老子很能打了,傻逼三号应该长点记性。

 

四周的人们被落水声吓到,所幸他们没看到我那电光雷霆的一脚。老实讲我上一次这么帅的时候还是在为我爱人打第二场架的现场,混乱的酒吧里我踏着风铃声闪亮登场,一拳头掼倒了他们的头儿,整场架下来都发挥得非常出色,只可惜那时候我未来的爱人已经喝醉了,虽说醉得脸色酡红好看到让人想睡,但酒精蒙蔽了他全身上下用来感知我男友力的每一个毛孔。唉,真是遗憾。

 

这回把人踹下水后我没敢在原地久留,生怕这些对我觊觎到此等地步的人还有同伙,会在哪里架把狙击枪把我给秒了,于是趁乱跑进街边一家纪念品店,打算立即借电话报警。

 

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正打算一肘子把他捣进货架,结果一转头看见的竟然是老虞的脸。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特别惊讶。

 

这事不简单老大,你跟我来。老虞皱着眉头说。

 

 

 

 

 

 

我们在一家中餐店里暂时歇脚,他看着我把一盘麻婆豆腐倒进嘴里,又倒了一盘辣椒炒肉,然后是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忧虑得仿佛一个看着自己得了暴食症的儿子的老父亲(我也大概是饿傻了才会大义凛然地对自己用这种形容)。

 

别光吃着,愣啊。啊呸......别光愣着,吃啊。我一边用大勺子扒米饭一边热情地邀请他,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卯足了劲儿咀嚼着。

 

虽然很心疼你,但是也不是特别想被人看出来我认识你。老虞诚恳地说。

 

哎呀担心什么,我打赌不出十秒店员就会走过来请我坐到店门口去吃,给他们打免费广告。我百忙之中又叼起一只红烧鸭腿。

 

说老实话,饿了三天的老虎尚且会放下脸面学猫叫,整整一星期没好好吃饭的人能有我这样的风度已经很了不起了。果然第十秒的时候店员走了过来,他看上去也很忧虑,用英文问我,先生,需要我们教您使用中国筷子吗?

 

不用。老虞抢答,他就是留洋太久,十年没吃家乡菜了,激动。

 

我是挺激动的,然后让店员又加了三盘酱鸭舌。

 

等看我吃得差不多了,老虞才开口打断道,你有没有觉得许贡这次用力过猛了?我知道他的工作室为了争取项目有理由阴你一下,伪造成意外事故这种过激手法也不是不符合他的作风,但你上岸之后居然还穷追不舍,这已经是非宰了你不可的地步了吧?

 

老虞人是很聪明的,之前任何一切工作上的事情都缺不了他的把关。有时候我就算不听规劝非要冒风险,内心也是认可他的想法的。但这次我狼吞虎咽成这样他还没有开始唠叨“长时间挨饿突然暴饮暴食容易伤胃”这种话,说明他是真的觉得我好惨一男的,真的觉得我再不吃顿好的很有可能就被人不明不白地宰了,没机会了。

 

我咽下嘴里咬着的这根鸭舌,示意老虞手机借我用用。刚准备去拿的时候被他无情地拍掉油津津的爪子,丢了张餐巾纸在我手背上。擦完手我后拿过手机,一通麻烦的操作后用云存储调出了我自己的照片库,上万张曾被我的镜头记录的画面铺天盖地涌入视野。我的目光在某些照片上凝注了一瞬,就飞速滑动几下点开了一张珊瑚图片,屏幕朝上递给老虞。

 

还记得这组图吗?这片海域在东海,因为海水污染珊瑚的数量大大减少,某些品种甚至成了濒危物种——每年我们都会下去帮海洋环境保护组织去拍摄珊瑚的照片,记录它们的生长状况,呼吁潜水者们不要违法采摘,早年还有一张登上了《环球科学》的封面,工作室也是从那时候起名声大噪的。

 

在荒岛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使得许贡一定要我死。然后我想起了这个。

 

我双击那张图的某一块放大,绚烂的珊瑚中,似乎藏匿着一个令人不安的黑影——那是个穿着潜水服的人。老虞瞪大了眼睛。

 

我突然想起来,当年那组图里有一张因为有人物意外入镜,所以没有被我拿去交稿。那时没有多想,现在回过头来猜测,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未经许可下潜到这个深度进行非法水下测绘的犯罪人员。他们团伙估计也是最近才找到这组照片的摄影师,为了事情不败露而打算用许贡当幌子,杀我灭口。

 

总之我基本可以肯定是这个原因,给你十分钟消化这个事儿。我边说边继续用手机打字,老虞神情虽仍然讶异,但倒是很听话,卡着十分钟后准时开口,有些谨慎地试探说,你要不要先联系一下周瑜?

 

我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个名字时露出了何种表情,但从老虞看到我表情后的表情来看,那绝对非常特殊。我低头用拇指蹭过鼻尖笑了一下,努力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说联系他做什么,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让他知道我在被人追杀,虽然没死在海里但也不一定能活着回来,然后白白为我担心吗?

 

大概是我经过了一场奇幻漂流后消耗太大,装模作样的本事也直线下滑,我看到老虞对我蹩脚的演技露出一个轻蔑的神情。我超受打击的。

 

不是我说,你这有点个人英雄主义。老虞说话还挺直接。

 

谁知道呢?我敲了敲桌子,把手机抛回他怀里,从盘中拎起一只鸭舌改用优雅男神吃法端庄地放进嘴里(别问我为什么能做到,如果你也有个气质绝佳到仿佛随时随地都有人在偷拍他美照的男朋友的话那么你也能)。我只是觉得这种小喽啰还犯不着惊动我对象出马,如果情况真的超出我控制,我会去领事馆申请领事保护的。要是一周后我还没搞定这件事回到他身边——你的手机已经被我设置好定时邮件了,它会在那个时候把我刚刚编辑好的说明全部情况的邮件发送给他。无论事态如何发展,我都不会剥夺他的知情权,但我还是想尽我可能提前解决一切。

 

——这就是我爱他的方式。最后一句话我没有任何犹豫地说了出来,然后在老虞为此而愣住的时候,闪电般顺走了他盘子里的最后一只鸭舌。

 

这他妈是你爱酱鸭舌的方式。老虞这次倒没有深究,习惯性槽了一句后就陷入了思考,半晌后才缓过来问,以你的性子,难道是想......

 

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的罪行,然后——我两只手各捏住鸭舌上的两根须,坚定不移地往两边一拽——绳之以法!

 

我跟老虞点了一壶不是很正宗的功夫茶,坐在中餐馆里做起了战前分析。老虞说他在我出事时就觉得事情不对劲,也打死都不信我会那么轻易就歇菜了,于是带着我留在酒店的行李跟整个环球水下探索组织分开行动,继续以旅游的名义逗留在澳,偷偷跟踪傻逼三号观察他的后续举动。我的潜水服里很有可能是被他们放了定位器一类的小玩意儿,就是那种淘宝上专门卖给家庭主妇用来追踪老公行动的,他真该去买家评价里为它的防水功能给个五星好评——这才被傻逼三号一路追到了情人港,刚好撞上上岸没多久的我。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carry队友了。老虞说的队友指的是已经沉进大堡礁喂珊瑚虫的一号和二号。

 

你觉得接下来他可能会去哪里?我问。

 

目前来看应该只有三个杀手来到了澳洲,毕竟三个人对付你一个人已经是很大的手笔了,他们肯定死也想不到会被你反杀。老虞沉思着说,我们俩已经成功接头了,那个人敢来以一敌二吗?

 

有什么不敢的,你又不是复姓老哥,咱们俩加一起能算是“二”吗?我默默吐槽了一句,指了指老虞手里提着的我的包,说你看看里面的护照和签证还有装身份证的钱包都还在不在?

 

老虞在包里找了好一阵子,有些讶然地说包里什么贵重物品都没有,难道已经被他提前顺走了?

 

那我知道傻逼三号接下来会去哪儿了。我打了个响指,对于早就料到的事情并没有多给出什么精力去沮丧。现在立马打电话到工作室找太史慈,让他这段时间留心,可能有人会来偷袭我们办公室,尤其是我的电脑。他一定是想耽搁我的时间,尽可能让我滞留在国外,自己先赶回去销毁我电脑里的照片。

 

明白,他肯定没料到我们已经猜出真相了。老虞点点头,他办事我放心,不过他又多此一举地加了一句,道理我都懂,不过你知道你刚刚用一副很恶心的表情用我的手机盯着你云存储里周瑜的照片吗?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还有不少是床照吧?你这样真的很变态。

 

你懂什么,这是精神食粮。我理直气壮地斜了他一眼,突然心情大好,朝路过的华裔姑娘举起手来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就用家乡话喊,阿妹,再加一盘松鼠鱼!

 

你他妈不是已经有精神食粮了吗!还要什么物质食粮!都快要跨年了,老子他妈有家不回陪你在海外捉拿坏蛋,回去以后我儿子肯定又要一星期不理我!老虞终于抓狂了,能把他这种文雅人逼到出口成脏,向来也是我引以为豪的特殊技能。

 

我神秘兮兮地摇了摇手指,一脸欠揍地说我这不是物质精神两手抓嘛,然后在他再次发作前,端起茶杯单方面碰了一下他的杯子,说谢了哥们。

 

老虞瞬间满足地沉默了。刻板印象中男人这种生物其实很好懂,讲义气对我们来说是一种非常重要的人生价值,这么跟你们说吧,能让兄弟拍着自己的肩膀郑重吐出一句谢谢,大概跟能让自己的对象在下床后心悦诚服地夸一句你真厉害一样让我们感到全身心的满足(很值得吐槽是吗,吐吧)。而这种感情是不需要任何回报的,换做老虞或者复姓老哥经历这样的事情,我也会义无反顾地陪他们在海外流浪。

 

以后我就是你儿子的亲干爹。人一得意也很容易作死,当我实在没忍住嘴贱补上这句话时,我终是被文雅人老虞踹下了椅子。

 

 

 

 

 

 

不得不说老虞是个提方案鬼才,简直就像十年前淡定地说出“化妆成一具浮尸从河底飘到岸边恐吓过路人”这种话一样,他为所有证件都丢失殆尽的我想出了几个鬼斧神工(实在抱歉,我脑子里第一个冒出的就是这个词)的出路。

 

在当地犯个事儿等警察逮捕你然后被遣送回国怎么样?

 

......干不了,打扰了。

 

和越南的偷渡者一起坐摩的进东莞打黑工?每年都有很多这样的人群的,看起来成功率还蛮高。

 

真的打扰了,不说别的,这个方案是想让我先从海里游到越南去吗?

 

玩笑归玩笑,之后的一切总算是顺利了起来。我们到当地警局开police report、到领事馆找人加急办理临时旅行证,普通游客看来完全焦头烂额的流程对我来说已经是悠闲到小菜一碟,果然凡事都需要对比才会比较容易满足。填写表格的时候我甚至还有心情跟窗口里的金发姑娘闲聊,等工作人员盖章的时候我们已经聊到了宠物相关话题,我坐在转椅上把我儿子的照片调出来给她看,她惊讶地称赞道果然苏格兰牧羊犬是很有气质的品种,我逮住机会就得意洋洋地说,那是因为我丈夫比较有气质。

 

Husband?她明亮的眼睛里稍稍闪过一丝讶异。

 

Yeah. 我故意摆出一副“来来看你长得这么漂亮告诉你个小秘密”的神情说,The perfect man in the world. 

 

金发的工作人员被我逗笑了,像那名法国女人一样说了一句“你这样的人可不多见,我相信你喜欢的人也很罕有”,还说我现在的表情让她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出入境管理局而是在注册结婚办公室*工作,而我来找她办的不是临时旅行证而是结婚证。

 

*澳大利亚政府机构,类似于中国的民政局

 

And I am his father-in-law.(那我就是这货的老丈人)老虞在旁边翻了个白眼接话。

 

重新拿到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时我的内心不可谓不激动,当了将近两周的黑户的滋味可着实不好受。我看着那张照得惨不忍睹的证件照,黑眼圈、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一层没机会剃的淡淡胡渣,平心而论,看上去真的像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就算五官再帅,也只能说是个长得很有改造前途的劳改犯罢了。但我却知道照片里的这个人这十天来究竟经历了一连串多么糟糕的事件才能重新站在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干得还不赖,坚持到现在真是难能可贵,加之这个临时旅行证终于让我能够登机回国,于是激动之下用力亲吻了它一口。

 

真自恋到这种程度的话可以考虑水仙,何必祸害人周瑜。看着我走在街头自己亲自己的照片,还亲得这么忘情,读不出我心理活动的老虞又准时送达了一句凉飕飕的吐槽。不过他接着又把手机递到了我面前,说,现在可以了?

 

他指的是给我爱人打电话。

 

我秒懂他的意思,因为我确实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件事。说老实话这几天的一切远没有我所描述得那么轻描淡写,所有事件都快节奏进行,没有任何休息的空间——它们听起来优哉游哉,只是我个人口吻使然。其实老虞光是劝我先去诊所做个检查挂瓶水或者哪怕找家旅馆补充一下睡眠就劝了不下七八回,只不过都被我否决了而已——我可不喜欢给“后患”留下更多喘息的余地,哪怕我自己已经是头精疲力竭的野兽也不会放弃主动扑食。现在一切准备妥当,傻逼三号很有可能已经先我们一步回了国,我的人身安全暂时脱离了威胁,就差一张机票就能回到祖国的怀抱,应该赶紧给家里人报个平安。

 

我望着老虞拿着手机朝我递到半空中的手,犹豫着伸出手去。

 

近乡情怯这四个字,真应该被所有不曾有过这种体会的人揉碎了好好揣摩,否则你们怎么他妈理解得了老子现在为什么眼眶发烫。妈的,我用力撇了撇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微笑——他听到我声音的时候该不会以为自己接到了幽灵来电吧?我到底要怎么才能在电话里解释清楚这段时间的经历,才能保证自己回去不被罚跪榴莲?

 

然而在指尖碰到老虞手机的那一刻——我心想我靠他手机壳上还怎么贴了一溜亮钻,这他妈绝对是他老婆贴的,要不要这么无形秀恩爱啊我被狠狠戳到了啊——就听哐当一声,一只五颜六色的滑板从不知名的地方飞过来,撞开了我和老虞的手,撞飞了老虞的手机,导致后者像赶着投胎一样滑进了下水道里。

 

我:......

 

老虞:......

 

我突然想起来一首诗,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悉尼大桥。

 

我突然又想起来一句著名小说台词,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自己在这里矫情兮兮地犹豫,却不知道手机是那样一种转瞬即逝的东西。

 

在把那个瞎几把乱飞板的金发小子拎过来训了一顿后,我费了好大的劲儿忍住没揍他。老虞也是无奈,明明惨遭滑板爆头的是他的手机,我却看起来比他还要激动,搞得他都不好意思激动什么,只能莫名其妙地唱起了红脸,强行维持着一副“手机乃身外之物”的高深淡定模样。说真的这耍板子的小屁孩是意识不到自己的危险,他不知道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愤怒的委屈的想老婆想到快爆炸的中国男人,只要犯了事儿(比如打小孩)就能被快速遣送回国的那种。

 

我最终还是饶恕了这张“免费机票”,告诉他下次再这样一定会把他拎到警局去,好好接受一下交通安全教育。

 

在那小子悻悻地抱着滑板准备溜时,我又叫住他,用英语喊着说,喂,你这双翘板花纹不错!

 

滑板小子身形一顿,一个急刹翘起板子提在了手里。

 

我笑着继续说,看在我夸了你板子的份上,跟我说句一路顺风行不?

 

为什么?他回过头皱了皱鼻子,一副典型的外国叛逆小孩样。

 

因为我在收集运气!我抱着胳膊朝他扬了扬下巴,一副赛过他的吊儿郎当模样。你猜怎么着,在这方面赛事上,我孙策从来不会输。

 

他拧着眉毛用看神经病的眼神打量了我一阵子,突然开口大声喊了句——G'day!*然后一转身踩着滑板溜走了。

 

*一句很有澳洲特色的问候语,“Good Day”的变体,意思大致是“你好/祝你拥有美好的一天”

 

 

 

 

 

 

踩着点赶上最快的那趟航班,我几乎是像扔垃圾一样把自己扔到了座位上。坐在走廊对面的金发女士对我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我犹豫了一会儿,朝她开口询问,请问您能不能借我一下手机......

 

先生请您系好安全带,拉上窗口隔板,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路过的空姐朝我礼貌地提醒。

 

抱歉,没事了。我朝金发女士笑了笑,靠回了自己的座位。

 

漫长的国际航线给了我充足的昏睡时间,机舱里大灯全部熄灭,只留下柔和的暖黄色应急灯,像宇宙深处渡来的星光,更像第一天我搬去他住的那栋楼里楼道的灯光——我一进屋就察觉出他喉咙的沙哑,猜到他可能是感冒了,于是马不停蹄地跑下楼买了一袋牛肉饺和两笼小笼包,急得跟忘了带课本的小学生似的重新冲上楼道,吵醒了几层楼的灯光,带着一丝期待,一丝让我的胸腔开始擂鼓的期待,按下了他家的门铃。

 

还像什么呢,还像酒吧打完第二场架的那天晚上,我把醉酒的周瑜扛进家门,没忍住一时动情深拥住了他。楼道里的感应灯在我背后熄灭,屋里黑暗而宁静,落地窗外像极了深海。我从未在海平面以上见过这样的景象。他微醺的脸庞像是宇宙的馈赠,眉峰形状很好看,像是山峦。我的掌心触摸到他的脊背,明显的肩胛骨上一丝赘肉也没有,我感到自己在用双手抚摸巍峨的群山,山顶,山脊,一直到山谷,广袤的一切都在我掌中。那是我值得为之停驻的一切。

 

他就像是起伏的群山,广袤博大,包藏激流。即便翻越过了一个山头,仍然有下一个峰顶在等着你。你觉得他看似稳重,实际上四处都是断崖险峰,若非爱好挑战者根本别想接近。你永远读不懂他起伏的规律,也永远猜不出在翻过第几个山头时会看见一整座山谷的花海。

 

脑内日记写到这里的时候我顿了顿,突然有些感慨地笑了。在遇见他以前,那么多场考试都没把我变成个会写东西的人,现在反而无师自通。糙人遇难一场都快错觉自己是诗人是情圣,大堡礁那些诗情画意的珊瑚可能长进了我的脑子里。

 

如果老虞能听见我的脑内声音,恐怕会槽一句那是大堡礁的海水灌进了你的脑子里。不过他在我旁边的座位上睡得很死,空姐过来发鸡肉饭都是我帮他领的——他也累了,而我现在反倒一副通宵过后神清气爽的诡异状态,大概是身体已经习惯了高频率摧残。

 

没关系的,就算回去以后得了失眠症,抱着我爱人睡一晚就能好。周瑜的男朋友向来自信,他一点都不担心。

 

 

 

 

 

 

一身风尘落地回国的那一刻,我的心情是怎样的激动和恍若隔世在此不做表述,因为此前已经有太多思乡诗、影视作品替我描述过这种沧桑的感受。在兰兹角看着别人命悬一线远不如自己在大堡礁命悬一线来得惊心动魄,在异国他乡疯狂压抑着思念一个人的情绪也比之前我所经受过的任何折磨还要焦灼。

 

满视野的中文、中国人和浮在耳畔的中国话让我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穿越了似的,抚了抚自己干燥起皮的嘴唇,觉得它好像迫切想要亲吻两样东西:祖国的大地,和周瑜的嘴唇。

 

从机场出租车司机的口中无意间听说今天是元旦的时候,我和老虞都愣了一下,互相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没想到居然就是今天。街道果然不似往日繁华,但能让人隐隐约约感觉出喜悦的气息在空气中流动。此刻还在街上活动的人,大部分也是伴随着自己的情人或者亲友,往市中心广场涌去,跟全城的人一起等着大声数出新年倒计时。这下我倒是不急于借手机打电话了,没有什么选择比我人直接站在他面前更好,而且此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事实上从坐上出租车起就是这样的状态了——不知道该想什么,不知道如何去想,也不敢去想象接下来会发生的场景,和接下来会重逢的朝思暮想的脸庞。

 

他会瘦吗?会憔悴吗?我见过周瑜以前工作繁忙期的样子,那段时期他整日泡在实验室,脸颊会因为无暇好好吃饭而稍稍瘦削下去一点。都说颧骨高低是区分大美人和小美人的关键因素,这时候他本就偏高的颧骨会更加明显,变得更加接近欧美那种男模的脸型。臀部骶椎骨上方和腰椎连接处的两侧甚至还会出现两个漂亮的凹陷,那是美术学中的“圣涡”,是理想人体和好身段的代名词——至于我是怎样发现的,当然不言而喻。听听看,这个人即便憔悴也如此美好,像中国历史上很经典的那种伟大将军形象,即便身负重伤委身于苦涩的药香里,仍然坚韧美好得像是理想的化身。而我是个理想主义者,这么一来,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我的爱人就是我所追求的主义。

 

可是这样的美好不是我想要的,这样的美好是不真实或者说仅供外人欣赏的。

 

我孙策想要的,是在他顾不上善待自己的胃时气势汹汹地把饭搁在他手边,大马金刀地往他面前一坐,勒令他好好吃完,威胁说要么就让我亲自上手喂。是在他疲惫时拨开他额前的碎发,静静地凝视着他的倦容,在他提起精神来笑骂我什么毛病肉麻不肉麻的时候,出其不意地把他扑在床上,从后面搂着他的身子,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睡觉。

 

所以我很恐惧。天不怕地不怕,不怕阴谋不怕暗杀不怕流落荒岛不怕浪迹天涯的我,因为怕见到那张因自己而憔悴的脸,感到慌张。如果老天爷就站在我面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朝他平生第一次低头,恳请他接受我的示弱,让那个人无恙无虞。

 

......如果老天爷不同意呢,我大概还是会暴起,怒骂这厮给脸不要脸,然后动手揍人。免不了的。

 

老虞先到的家,下车时还算记性不错,跑了两步又拧回身来掏出包里为数不多的现金把车费给结了,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了小区,不至于丢我一个人坐霸王车。十分钟后我也下了车,其实我不太记得我是怎么膝盖打拐地跳下去的,只记得司机在我身后喊了一句“喂怎么不关门啊”,然后就感到风在耳边呼啸,心想“哦原来我已经跑起来了吗”,再一眨眼......家门已经堵在我鼻尖前了。

 

家里没人。我砸门砸得手都痛了,一矮身瘫在了家门口的地上,流浪汉似的很没形象。再一抬头,听到这巨大动静的房东拿着锅铲正从楼梯上来,看到我以后呆若木鸡了三秒,然后惊呼声脱口而出......锅铲也脱手而出。

 

菜香四溢的锅铲砸在我身边的地面上,好像是鱼香肉丝的味道,我心想妈的好香,啊不妈的好险。好在房东阿姨没什么心脏病,不然2017的最后一夜老子怕不是要背一条人命。

 

自从周瑜把这套屋子买下之后,房东那里就不再有备用钥匙了。我仍然进不了家门,只能借房东的手机打周瑜的电话。电话一直无人接听的时候我开始胡思乱想,这人怎么回事,悲伤过度殉情了?等不到我始乱终弃了?无论哪一种可能放在我爱人身上都过于玄幻,但我就像个没出息的小逼崽子一样(别问我为什么会这么形容自己,我他妈现在心绪难平我怎么知道)不断爆出各种毫无意义的想法,又仿佛直男工科生在社交场合会不断碎碎念各种没人能听得懂的专业术语来缓解社恐——老天我明明简直就是那种人设的反义词。

 

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打到我怀疑周瑜的手机是不是也被一滑板撞进下水道了之后,我转而改拨鲁肃的电话(这家伙是周瑜的老同学,大学毕业后开了家酒馆,跟周瑜一直保持联系且关系不错,不过自从我发现他本质是个靠谱红娘之后就收回了对他的敌意,并成功化为己用)。这敬业的调酒师元旦还尽职尽责地待在店里给跨年出来找乐子的人提供乐子,接起我电话的时候估计以为我是哪个没存过号码的客人,说了句“不好意思今晚已经没位置了”,我完全没有卖关子的心情,直截了当地截断了他的话说,我是孙策,我没死,周瑜呢?

 

电话对面传来一串冰桶打翻的乒铃乓啷的声响,随后一片空白的嘈杂背景音,然后是一声呆萌的“......啊?”。

 

我费了半天功夫才尽可能简短地概述了一下情况,起码让他相信了我是本人,不是幽灵,然后才得到一句他猛然反应过来的回答,哦哦周瑜啊,他刚刚还跟我打过电话,我们只是说了新年快乐我劝他喝了酒就赶紧回家不要作妖别的什么都没说......那个时候他在你们定情的那个桥上,你赶紧去看看人还在不在!

 

这小子还挺会说话的。我利索地说了句好就直接挂了电话,然后开始我有生以来最拼尽全力的长跑冲刺。

 

这个时候,我觉得就算他在地球的另一头,我也能一口气冲到他面前去。

 

 

 

 

 

 

那座桥在我的视野里渐渐清晰,明明是冬季,极速奔跑却让我的眼睛被汗水打湿。当目光聚焦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时,万物失真虚化,只剩那一个身影像是被一支箭钉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周遭景色流转,一切都跟初遇那一天那么相似,只是我们所处的位置互换。十年了,角色倒置,他在桥上等待,而我向他奔来。

 

刹那间,他被急促的脚步声惊动,回头看向我。而我看见了光。

 

“嗨,是我。”我是傻逼吗?这种话拿来当搭讪用语都土得掉渣,我究竟是怎么说出口的?

 

“哦,你啊。”他说话了,他他妈的说话了,操他妈的,这声音好熟悉,我怎么这么喜欢。

 

我怎么这么喜欢。

 

我承认了,我全部招供,水下搏斗的时候我想到过他,从酒窝到嗓音,从头发丝到脚趾,这些属于我的让我想要自私地占有一生的东西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所迷恋的意义。跟人殊死搏斗时走神的确是很随便的行为,但走神使我想起了这场搏斗无论如何也要赢的理由——不是跟那些杀手,我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我的对手是万顷水域,是一路风霜,是那些想要阻止我但又不得不匍匐在我脚下的东西。这是我为我爱人打的第三场架,最为艰难,却再一次险胜、完胜,赢得非常漂亮。

 

我曾以为我不是不能去爱其他人,只是他最合适。经此一役,我知道我只能爱他,不会是别的人。我仍能去喜欢那些值得喜欢的东西,花鸟、山川、星辰日月和某位姑娘的笑靥,但唯有他能激起我的占有欲而非欣赏感,让我疯狂迷恋而非浅浅喜欢;唯有他能够激起的我的战意,让我意气风发去约战这天地,让我的天性释放得彻底。

 

没有他我也依然热爱生活,但他为我的热爱注入灵魂,两者相辅相成,没有丝毫矛盾。

 

“你回来了。”他说。

 

“我抵达了。”我想。

 

我抵达了彼岸。

 

“你回来了。”他像是老年痴呆一样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我在心里突然“嗤”地一声笑了,内心分管脆弱的那个小人没来由地开始自我感动地抹起了眼泪,任我如何呵斥也不肯作罢——我心想,我们就这样一起过到得老年痴呆症吧亲爱的,哪怕指着彼此互相嘲笑,笑到满头银丝都在发抖,也再也不要分开,好不好?

 

他开始说一些很奇怪的话,我配合他回答着,一个不敢相信和一个心知肚明的人胡搅蛮缠了两个回合,他突然冲到我面前一把揪住我的衣领,用我从未尝过的狠力把我撞在栏杆上,仿佛要把我揍一顿。

 

操,痛死了,怎么一回来就家暴。

 

我突然觉得他以前对我真是挺温柔的,以往我电视彻夜不关、瓜皮果壳乱洒、踩着湿漉漉的拖鞋乱晃他也没这么凶过。可以啊亲爱的,隐藏实力隐藏得挺深嘛,可是能不能先放手?我腰没你好,有点支撑不住......虽然脑内还是习惯性欠扁地胡思乱想,但我完全不敢开口说出来。我的喉咙也哽咽得满腔火辣,剧烈长跑过后的生理反应让我觉得像是灌了三斤白酒还烧着了肺泡,一出声大概就会是一片沙哑。

 

近在咫尺的人眼底的水光漂亮得不成样子,突然嗓音喑哑地开口:

 

“孙策。”

 

我在。

 

“我丈夫叫孙策。”

 

对是我。

 

“你是吗?”

 

别哭啊。

 

我再也无法忍耐片刻。像个毛毛躁躁急性子的旅人,我用尽毕生力气拥抱这片接纳我的故土。我强行将他死死抱紧,不留一丝间隙,吝啬地分开一点点距离去亲吻他的额头,指缝,每吻一下便说出一个掷地有声的肯定词,然后凑到他耳边肃穆宣布:你丈夫。

 

 

 

 

 

 

要说我们是被什么分开的,那绝对是我儿子那只傻大个。所以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这种话都是扯淡,当它用爪子拼命挠着你的大腿,被放置play了还要得寸进尺地扑过来时,你就会觉得它真的很能捣乱......好吧,我的举动倒是让我这句话显得有些口是心非,我蹲下身来抱住大符的狗脑袋,用力地胡乱揉着它的后颈,听见它尾巴疯狂扫地以及呜咽的声音。

 

乖,别摇了好孩子,桥上的雪都被你扫干净了。我温柔地挠着它的耳朵,眼眶也有点湿。

 

直到我已经瘫在了自家沙发上,这只黏人的苏牧还在意犹未尽地蹭着我的腰。沙发真好,是谁发明的沙发?我简直想把他捉过来好好夸奖一番。吊灯也很好,茶几也很好,茶几上的花瓶和里头带露水的鲜花也很好,家真好......好吧,是谁发明的家?

 

周瑜在厨房里煮饺子,锅铲轻碰的声音让我一瞬间拥有了彻彻底底的真实感。他问我,这一路上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周折?我笑了笑,话到嘴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用几句插科打诨给略了过去。他那性子哪里会善罢甘休,带着笑意回头瞥了我一眼,我读懂他眼里写着的“以后慢慢拷问你”,抱着胳膊把头歪在沙发上又忍不住笑了。

 

也许没必要那么急,只要他想,以后我可以慢慢讲给他听。在床笫间,被褥间,厨房里,阳台上......我不打算掩饰了,你们瞧瞧,有时候人就是这种用下半身思考浑身劣根性的动物。周瑜指不定也是这么想的,我了解他,浑身劣根性的生物之间都很有默契,我跟他之间更有默契,举世无匹。

 

我们在新年倒计时中再度亲吻彼此,无论大符百般阻挠,我们都坚定地搂着彼此的肩膀——我知道这个吻结束了这场属于我的漂流记。人们兴许确实需要一段与世隔绝的旅程来重新反思过往、当下和未来,我能有幸获得这这样的经历并最终美满地完成它,不能说不是老天给我的幸运。我们分开没多久,周瑜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太史慈。

 

“我觉得他可能不是来说新年快乐的。”周瑜挑了挑眉,把手机交到我手里。

 

太史慈,也就是复姓老哥,在确定我安全到家之后也大松了一口气,而后毫不拖泥带水地汇报了近几天的情况——今天傍晚确实有个不速之客在我们的工作室附近鬼鬼祟祟地踩点,面部特征非常符合我的描述(我真是破天荒费了好大功夫才记住他的脸),看样子很有可能是打算在跨年夜所有人都放松警惕时下手。

 

可怜的娃,年都不跨跑来销毁证据,要是他知道我有照片备份,能明天一早就打印个百八十张给他张贴到大街小巷去,不知道会不会一口凌霄血飙到天上,炸成2018第一天的一朵烟花。看吧,果然见到爱人会心情变好,我都忘了叫他傻逼三号了。

 

我恐怕得现在去一趟,我对周瑜说。我有预感他是打算今晚下手,今天有不少人等着跨零点睡得晚,所以他大概会过两三个小时再下手。可惜现在光凭猜测没法报案,只能先逮住他人再说。

 

谁说没法报案的?周瑜反问我。

 

什么?我听出他话外有话,有些错愕。

 

我报了。周瑜翘了翘了嘴角举起手机,一星期前报的。我知道你这个人,正经事上绝不含糊,胆大心细还是称得上的,如果是因为自己疏忽才遭遇不测的话总感觉没法说服我。所以你出事之后,我去调查了你们那个潜水小组所有成员的背景,发现其中有三个人都跟许贡有关系,就报了警。现在警方已经查出他们可能存在非法测绘的事情了,只是没有关于傻逼三号的相关证据,就算他回国也只能是上门问话——不过现在你可以指认他。

 

我惊呆了,像个第一次看见女神的宅男一样傻愣愣地盯着周瑜那张写满理所应当的俊脸瞧。如果周瑜说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了解我的人,那么没人敢称第一,连我自己都不敢——他连我会起傻逼三号这个外号都猜到了!神乎其神!

 

怎么?难不成你死了我的智商也得跟着一起死么?周瑜瞧我这样,好笑地点了一下我的嘴角。不愧是他,刚一腻歪完就立马恢复状态,冷静又果敢——唉,我还真是就好这一口,让人欲罢不能。

 

之后我们在工作室外守株待兔,傻逼三号果然现身了,被我和太史慈一把摁在地上,根本反抗无能。早知道杀手这行这么点破烂身手也能当,我还搞什么摄影,我也当去。警方赶到现场时被我和太史慈一左一右镇守嫌犯的架势给搞得一愣,周瑜用指尖从嫌犯的鞋底捻起一点土观察了两眼,说这家伙刚从河边水电站那块回来,你们现在赶紧过去搜查,说不定能逮住同伙或者找到更多证据。

 

瞥见嫌犯的脸色瞬间变了,周瑜浅淡一笑,笑得毫无感情地说,不好意思,我是那个水电站的地质工程总设计师。

 

运动型男人都有个武侠梦,头脑型男人都有个侦探梦,看来这话确实不假——被自己多年爱人给帅到一下的我默默想。

 

警察把嫌犯拎起来,押着出门时路过靠在墙上的周瑜,后者忽然轻声补充了句,要是他身上那些伤的造成者不是礁石而是你,我就把你和混凝土一起灌进下一个项目的基座里。

 

喂亲爱的你人设崩了啊!你是搞科研的不是搞黑社会的啊!当着警察同志的面放这种狠话真的好吗!虽然为了我我是很感动啦,但你这样才像是一边洗手一边哼生日快乐歌的变态杀人魔吧!我在心里乐颠颠地吐槽了一大堆,自己都觉得自己能嘚瑟到天上去,被太史慈捣了一胳膊肘子,说收敛点行不看不下去了。

 

之后,警方果然在水电站附近的出租屋里把这个非法测绘团伙一网打尽。许贡虽然没有直接参与,矢口否认自己买凶杀人一事,但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以后算是别想在这一行混了。那两个在大堡礁刺杀我失败,并被正当防卫的我揍进海底的杀手再无音讯,陪录口供的老虞问我,万一他们被强流冲走之后也还没死怎么办?

 

“如果他们是主角的话,或许会活下来。”我轻轻扬了一下眉梢,“可你们觉得谁才是?”

 

“......你对我一个人说这话的时候为什么要说‘你们’?......还有你在看哪里?不要好像自己是在看穿第四面墙直视镜头对什么不存在的观众说话一样好吗!”

 

“纠正你一下,不是观众,是读者。”我继续口吻笃定地耸耸肩,给了那个方向一记帅气的飞吻。

 

老虞:“......别玩儿我了哥。”

 

至此,所有阴谋都被绳之以法,再无后顾之忧。故事发展到这里,才算真正落下帷幕。

 

而我这部并没有实体的脑内日记,终于迎来了最后一页。也许待我苍老的那一天,我会重新把这本日记从记忆宫殿中拾起,开始慢慢回顾,并考虑把它真正写下来——但我现在不会那么做,因为我没有时间,置死地而后生的人归来时仍然年轻而锋芒毕露,这是最好的事情,应当好好享受爱人与生活。

 

2018年的第一天清晨,我和周瑜坐在空无一人的酒吧里,一起看的日出。大符和火锅一个趴在我脚边,一个趴在他怀里。我们无人在意自己对着朝阳举杯时到底倒的是哪种酒,只是相视而笑,沉溺在对方眼底那汪醇醪里。

 

我把手腕递到他眼前,在他讶异而忍俊不禁的神色里,轻轻揭开潜水手表上一圈又一圈的塑料皮,表壳里的砂砾在黎明的微光下微微闪烁。

 

我做到了,带给他南半球的朝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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