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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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8-23

【策瑜民国谍战背景】盛世残垣

特别长。灵感及背景来源于谍战剧《悬崖》。






       北国一向少有过分灿烈的阳光。列车穿行在林海雪原间,这片土地迎接它的只有微亮的、看上去缺乏神明庇佑的天际,和倾吞喧寂的辽阔针叶林。

       周瑜摘下厚重的皮手套,白皙纤长的手指暴露在外界,通红的指尖表明它还不能很好地适应这里的冷空气,不过这都是无伤大雅、可以忍受的小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灰色细格的加绒风衣和茶色围巾,很符合一个初次离乡、涉世未深的文化青年的身份。对,还有几分小资。

       “这次行动很简单但是很重要,你以前一直在后方从事地下工作,第一次执行这种特殊任务,一定要加倍小心。”

       车厢里的广播在放一首苏联民谣,整个内部环境还是相对暖和的,乘客们服饰各异,甚至有身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在满洲国,通过服饰很容易就能判断一个人的身份——至少是个人都知道,离一身黑色风衣制服的人远点永远是明智的举措。无声地讥笑了一下,周瑜取下那副第一次配戴的金边眼镜,往镜片上轻呵一口气,垂眸细心地用绒布擦拭。

       “警察厅特务课的高层中有我们的人,你的任务是把新编的密码本交给他。”

       周瑜重新戴上眼镜,偏头看向火车车窗外的雪景——单调、压抑,甚至称不上是景致,脑内反复回想过滤着上级的嘱咐。坐在对面的苏联少女一直把目光悄悄往他脸上落,他察觉后跟她礼貌性地相视一笑,而后继续把眼神转向窗外。

       “为了保护他,也算是保护你,我不便把他的名字和具体职务告诉你。你只需要到指定地点,把伪装后的密码本放在指定位置,然后立即离开,切记不可多加逗留。一刻钟后,他自会来取。”

       “公瑾,你们都是聪明人,我相信不会出什么意外。只是你没有经验,此行变数颇多,凡事谨慎一些总不会错。”

       周瑜最后推敲一遍任务的细节,确定不会有什么遗漏之处后,重新拿起手边的报纸。头版的一排大字“江南名校遭飞机轰炸”令他双目微痛,断壁残垣的画面几乎就浮现在眼前。标题虽然没有点明“日军”等敏感字眼,但谁派出的轰炸机,看到的人都心知肚明。他阖上眼叹了口气,又随手拿过桌上另一份当地的报纸,放在一起比较。

       这张报纸的头版内容截然相反,是篇歌颂溥仪功德的文章。周瑜面无表情,目光往下滑,倏尔停在了报纸角落的一张照片上。照片中的人长相十分俊美,从领口的样式来看显然是身着深色的风衣制服,即便是黑白照,仿佛也能让看到这张脸的周瑜觉得阳光洒落在车厢里。更重要的是,这张脸令他升起几分熟悉感。

       警察厅特务课特别行动队队长,孙策。照片下的一行小字即是这个人的身份,剩下的一段话全部是夸张的溢美之词,大抵是赞扬他最近破获的几起反满抗日这等“重罪”的案子,报社编辑的词藻之浮夸看得周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放下这份足以让人反胃的报纸,周瑜默然许久。他确实认得那个人,但并不是什么知交好友一类比较深的关系。他们曾在同一所学校进修过,就是上一份报纸中遭到轰炸的那所学校。孙策当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还是个愤青,也正因如此自己虽在心里对此人昂扬的风采存了一丝钦佩,但总体而言还是看不惯他的莽撞和冒失。学生时代两人对对方的名字都常有所耳闻,真正意义上的接触却只有寥寥数次。因而他们虽称不上相看两厌,但关系也绝不算好。



*



       周瑜第一次见孙策,是在一节中国哲学史的课上。

       当时所有在记笔记的学生都放下了手里的钢笔、毛笔,把目光转向门口。

       在上课时直接走进来的人是个身穿校服的学生,他大大方方地走进教室,也懒得去找空位坐下,而是往旁边的墙壁上一靠,就这么盯着讲台上的教授。一般来说一堂精彩的课常常是人满为患,没有座位的学生也习惯于在后排站着、在窗口趴着,可这堂课显然还有不少空位,这人偏生不坐,乐意站着,一副“不好听我立即拔腿走人”的大老爷样,倒像是领导视察。

       当时学校有一片巨大的池塘,塘中有着莲叶接天的美景,凡盛夏时无一例外,无论花叶都娇俏而嚣张,化作清凉淹没人心扉。显然这个家伙进来时,远比他背景里的那些荷叶要嚣张许多,从女孩子们的窃窃私语来看,说不准也好看许多。

       “孙策,你是来听课的还是来砸场子的?”老教授的胡子抖了抖,还没完全回过头就已经准确地点出了人名字开始呵斥。明明他自己曾规定上课时允许学生进出,为的是宣扬自由的教学风气,可这个学生进来时他就是忍不住胆战心惊。

       其他学生则目露羡艳之色,这么多学生中能被教授牢牢记住名字,可算是一种殊荣了。

       孙策遗憾地摇摇头,这回倒是笑得很乖巧。熟悉他的同学都知道他的惯例,特别好的课他会来听,特别差的课他也忍不住会想见识一下,顺便跟讲师抬抬杠拆拆台。

       按照学校惯例,中国哲学史这门课皆由年长、国学深厚的名教授担任,按理来说应当中规中矩无可非议,也不知这回孙策是“看上”这门课的哪一点,觉得它是好是坏了。

       老教授无奈,继续引经据典,讲了莫约十分钟,一直安分到此时的孙策终于发难。他的一番话又是暗讽老教授“天上地下云山雾罩”,又是提倡“截断众流”的思想方法,在老教授看来简直是纹断历史、离经叛道。

       “孙策同学,话不能这么说。”

       老教授正待发作,另一个学生书本一合站了起来,正是一直安安静静的周瑜。这回又是一阵更大的窃窃私语声,且女孩子们大多脸颊微红,秀首低颔。

       周瑜一双清澈的眸子扫了孙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地继续接过他的话头。当时学生们在课堂上辩论蔚然成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底下的课堂纪律维持得出奇的好,所有人都凝神静听着他们俩七分冷静三分火药味的对话,有时还给出零星几点掌声。老教授完全成了空气,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从中国哲学史一直辩至如今国难当头的现状。不得不说,这的确是高校学生中最热议的话题。年轻人热血难凉,自然会有些无可厚非的恃才傲物之情,所谓妄谈国事,反倒是值得鼓励的。

       “孙策,你的想法固然很好,但是救国,只知道一味地往前闯是不够的。要是过分急于褪去一身糟粕,生拉硬拽而不懂方法,最后只能不着寸缕,惹人笑话。”

       “笑话?明知一帮军阀在卖国求荣,还谨言慎行不敢抗争才是笑话吧?别人非要强迫我穿一身邋遢衣裳,背后还缝着‘亡国奴’几个大字,我宁可光着腚,也绝不如他所愿。”孙策挑眉,下面的学生则是一番善意的哄笑。

       “找不准方向,锋芒太露了总会遭殃的。”周瑜面色不改,淡淡笑了一下聊表对这个笑话的无所谓。

       “不露锋芒,如何退敌?”

       “不藏锋芒,如何惑敌?只在明面上斗争,是远远不够的。”周瑜微微皱了下眉,旋即松开,“我们不妨先不讨论那些空话,你至少应该知道,无论封建与否,尊师重道都是美德。为何方才对先生出言不逊?”

       老教授一听话题终于兜兜转转回到了自己的课堂上,不免精神一振,咳嗽一声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以显威严。

       “这么说来你赞同我的看法,只是不赞同我的态度了。”孙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看上去十分欣慰,“你且告诉我,一个迂腐的老头子——先生别瞪着我啊,我又没说一定是你——有什么可值得尊敬的?”

       “偷换概念。”周瑜面色不变,声音还是维持着温和,“年龄,经历,长辈的这些都不是你我可以不尊重的。”

       “那可不一定。”孙策懒洋洋地笑了一下,走到周瑜桌边,慢慢地倾身凑过去,“不过我却知道,看你年纪轻轻,有一件事你肯定没有经历过。”

       “何事?”周瑜没有表现出任何有兴趣的样子,话语中还是透出了几分好奇和不服。

       孙策附在周瑜耳边轻声道:“床事。”

       “胡闹!”周瑜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迟疑了片刻才敢确认自己在课堂上确确实实是听到了那个词汇。他羞恼之下大声斥了孙策一句,脸上有点挂不住地开始发烫。不过孙策的音量控制得很好,整个教室就周瑜一个听清他说了什么,因而其他人都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失了镇定的周瑜,连老教授都目露些许诧异。

       孙策笑得就像被人照着肚子打了一拳,跌跌撞撞地一路笑到后面的空位上,而后趴在桌上继续夸张地抖动肩膀,模样十分欠揍。

       “我看你和那些军阀中的纨绔子弟也没什么不同!”周瑜冷声道,用力一拍桌子,直接收书走人。

       结果一堂课下来,最让老教授省心的学生陡然离席,最让他头疼的学生反而一直在最后排赖到下课。有些好事者甚至暗自期待孙策再跟老教授针锋相对一回,不过令人失望的是,孙策一直安安静静地靠在椅子上,不知是在给老教授面子认真听课,还是根本就走神得厉害。





       星夜下的池塘不仅清澈,光影晃动间还有几分醉人的味道。孙策的后脑枕着交叠的手掌,慢悠悠地往池边晃去。

       周瑜站在那里,一步就可以跨入池塘的位置,手中捏着一叠稿纸似的东西。此刻月色把无尽的美好加诸在他身上,侧脸俊朗如画,宁静得让人不敢放肆呼吸。

       听到孙策的脚步声,周瑜把脸转过来,没有任何生气或者欣喜的迹象,只是以寻常语气开口:“你故意的?”

       “周瑜同学很聪明嘛。我估摸着这个点你也该回来了,果然在这里碰到你。怎么看上去有点忧郁啊?”孙策看上去漫不经心的,事实上问话并不冒失。

       “为什么帮我逃课?我不记得我们有过交情。”

       “为什么不惜在课堂上说那种混账话帮你逃课?”孙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在校刊上读过你的文章,而且觉得写得很不错。我听人说你有意向外界一些刊物投稿,又不幸快要赶不上今天的截稿日期,忍不住给你创造一下机会。说真的,你这种人就是太看重那两个学分。”说完他摆摆手,一副“不用谢我我就是顺手”的潇洒表情。

       周瑜微微一怔,抿了抿唇,像是心事被人挑明,颇有些不自在。

       孙策继续道:“早听说你是个乖学生又好管教人,我看这话有失偏颇。我跟老头子抬杠,你跟我对着干,怎么着也是影响课堂纪律,不尊重师长。”

       周瑜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知道他这个“早听说”完全是句莫须有的玩笑话,也不在意,只是翘起嘴角笑了一声:“谢谢,要我怎么报答你?”

       “这个嘛,英雄相惜,举手之劳,我也没想好。”孙策在池边坐下,随手捡起石子打了个水漂,语气轻快毫不客气,“你看呢?”

       周瑜思索了一会儿:“我可以帮你修收音机。”

       “得了吧,你就别挤兑我了。”孙策一愣,而后便乐了,仰头对着夜空惬意地眯了眯眼睛,“谁不知道咱们学校男同学追女同学的惯用伎俩就是帮她修收音机。”

       “那你要我怎样喔。”周瑜表情比白日里要温和许多,清清冷冷的声音在吴地口音的润色下也柔和不少,竟也会顺着孙策的话头跟他插科打诨了。

       孙策没有明确给出答案,而是一撑地面站起来,指了指周瑜手里的那叠纸:“怎么样,成功了吗?”

       “没有。”周瑜摇摇头,面色看不出沮丧,但眼神暗了暗,“被退稿了。”

       孙策哑然,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安慰。突然见周瑜手一扬,整沓稿纸划破空气,被丢入池中。

       “你干什么?”孙策吓了一跳,水面上绽出一朵不算小的水花。

       “要从头再来,就彻底一点。”周瑜盯着池水,淡淡回答孙策的惊疑。

       这回孙策没理他,而是直接跃进了池塘里。周瑜惊讶地看着他在池中搅出层层叠叠的水花,不出片刻重新爬上岸,校服已经由于湿了个彻底全部黏在皮肤上了。他拨了拨额前湿透的发,轻轻掸了掸手中夹好的一叠湿漉漉的稿纸,然后递到周瑜眼前。

       “别闹了行吗,就你那点小情绪当我看不出来?拿着,拿好,不然过后你后悔了都没地方挽回。就算湿成这样,总比扔个干净要好。好歹是你自己的心血,优秀与否不是一次投稿失败就能判决的。”

       周瑜望着他的眼睛,难得听他说教了这么一大段。这之后周瑜低头牵动嘴角轻轻笑了一下,下意识伸手要去接过那叠纸。指尖刚碰到纸张时孙策突然一抽手,收回稿纸扬了扬,一脸奸商神色,笑得十分之狡黠:“我倒是突然反悔了,既然你已经丢了,那这就算我捡到的。此等旷世佳作,我干嘛不留着当纪念,或者干脆自己出版去?”

       “深夜私自下荷塘游泳,破坏校园景致违反校规校纪,该如何论处?”周瑜恢复了常态,微然一笑盯着孙策的眼睛。

       孙策动作僵了僵,立即神色郑重地把稿纸双手奉上。

       “这样才对嘛。不是啊,你不是不怕扣学分的吗?啧啧,孙策同学,你现在这副谄媚的怂样,才真的是像极了那些军阀中的纨绔子弟。”



*



       周瑜揉揉额角,火车的鸣笛声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的回忆。窗外雪花肆虐,已经能够看到前方的站台了。

       他记得后来孙策向他说过要什么报答,但具体内容已经记不真切,只记得自己似乎一直没有机会给他,不过想来也应是个开玩笑般的小事。再后来,两人几乎没怎么碰过面,这种勉强算认识的交情也再无进展,一切的一切,譬如当时遇到投缘者的惊喜,都被遗忘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了。

       广播中的男声平淡地播报着到站通知,周瑜站起来伸手取下头顶的行李,很快淹没在向车门移动的人群里。

       世事难料,年少时在他看来会比自己还要坚定的人,如今却已经和他背道而驰了这么远。真不知道孙策在知道自己和母校被炸毁的消息一同登上报纸时,脸上会是何种表情。





       “孙队长,你来得正好,人已经抓到了。”

       孙策轻轻一掀黑色皮大衣的衣摆抖落碎雪,边朝停在路边的无线电波侦测车走去,边用手掌护住火机点了根烟。他顿了几秒才不紧不慢地抬了下下巴。

       “去带来看看。”

       下属把一个衣着单薄的人押到孙策面前。孙策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取下烟夹在指间状似随意道:“怎么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啊,成天想不开,搞些反满抗日的名堂。”他摊开双手, 一脸好笑地问周围人,“反满抗日,能不被镇压吗?”

       “狗特务。”被逮住的人还是个满脸血污的青年,他双手被反剪,每个字都咬牙切齿充满痛恨,“你们迟早会毁掉国家的!还满洲国,全是卖国贼!”


       孙策瞟了他一眼,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然后满面轻松地摘下黑色皮手套,用它慢慢拍打了两下那人神色痛苦的脸。

       “带回去,随便怎么用刑。”他摆摆手让人把面如死灰、身子弓成虾米的青年带走,又恢复了一脸懒洋洋的样子,慢悠悠地重新戴好手套,过了一会儿,才转头对身边的人吩咐:“别玩过了,这种没经验的小子吓唬吓唬什么都会招,主要是要问出抗联的情报。”

       “得了吧,这种小鱼能知道什么情报。”旁边思想股的股长笑出了声。

       “你怎么知道是小鱼?”孙策瞥了他一眼,“抓人是为了把这些地下恐怖组织一网打尽,不是给你用刑找乐子的。”

       “是,孙队长教育得是。”股长被反驳也不见恼火,反而语气愈发讨好。

       “孙队长,找到刚抓的那小子的同党了,侦测到附近居民楼一带的电波!”通讯班的同事突然叫起来。

        “看来那小子就是个放哨的。”孙策抬手整了整带金黄色杠的黑色盖帽,迈开步子回头冲一干下属道,“抗联的人都狡猾得很,发电报挑的都是建筑密集区。再缩小一下范围,封锁这边的路段,我亲自带队过去拿人。”

       几辆警车在一条清冷的大街上停下,数名身穿黑色风衣制服的人鱼贯而出,进入附近的居民楼开始地毯式搜查。

       “我去看看那栋。”孙策随手指了下侧方一栋废弃的阁楼。

       “队长,我跟你一起去。”身边有人要跟来。

       “不必,你跟其他人往那边去,现在人手不够。”

       孙策孤身一人走进这栋阁楼,在楼道内回身确认了一下身后没有其他人跟来,出于某种直觉似的,他微微掀起黑色大衣,掏出腰间的手枪转身继续沿着楼梯上楼。这时如果有特务课的其他人在场便会感觉到奇怪,他的脚步声似乎有意放得很大。

       孙策忽然停住脚步,他站得笔直,枪握在手里,看着楼梯尽头阁楼顶层立着的面容清秀的小姑娘。

       “是你?快走。”孙策皱眉,没有任何发现“地下党”时应有的举措,而是拉下枪栓侧身靠在墙壁上,以便让视野兼顾楼上和楼下。

       看上去人畜无害、完全不像是反动分子的乔珩冲他做了个“来”的手势,孙策会意,快步上楼。

       “附近的路段完全被封锁了,你带着电台逃不出去的。”孙策言简意赅,在乔珩耳边压低声音道。

       “设备我藏好了,交给你处理。”乔珩也轻声回他。

       “那个跟你一起的人已经被抓住了,幸好他是刚来的,基本不知道什么事,也不认识我。”

       乔珩愕然,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悲悯,随后也不废话,抬手抹了下额前垂下的一缕头发,把一张早就备好的叠好的纸条放在孙策手心。孙策注意到她冷静的表面下,眼眶似乎有些泛红。这倒是令孙策意外了一下,因为乔珩从来不是会因为害怕而哭泣的女人。没有多余的时间再说什么,孙策点点头,乔珩干脆利落地去按下阁楼内的暗格,钻进了隐藏的通道。

       乔珩走后,孙策则把手枪收回枪袋,并快速打开手里的纸条。看完后他的面上现出一丝惊异之色,随后眉头紧锁,眼神沉郁下来。不过看得出他压抑住了烦躁,稳稳地又点了根烟叼在嘴里,按下火机让火苗舔舐干净整张纸条,余烬用皮靴碾压在粗糙的地板上。当他再次从阁楼中走出时,周遭的人马只剩下守车的无线电侦测员,跟孙策点头致意了一下,并且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再次上楼检查的兴趣。

       “一组,停止追查,信号已经消失,去配合二组的封锁。二组,到北边的路口去拦截,看到可疑人直接扣押。”

       孙策重新分配人手完毕,让重点搜查的位置尽量不着痕迹地避开乔珩撤离的路径,而后面不改色地仰头遥望起再次开始降下大雪的天空。

       皆在同一片国土之上,却冰冷,灰暗,凌厉,跟江南温柔的夜色截然不同。


*


原定派去与你假扮夫妻、助你发报的乔笙同志途中遭截下落不明,务必尽快想出脱身之计。


*


       周瑜握紧了手里的提箱,紧张自然称不上,指节却还是有些微微泛白。北方有一个好处,寒冷使人头脑冷静明晰,再如何都难以在零下的低温里紧张得冒汗。

       走进这家西餐厅后周遭的环境明显温暖了许多。店员是苏联人,虽说会一些中文,但也没有过多的热情令周瑜觉得麻烦。

       周瑜点了杯咖啡,走到书架前随手抽了本书,坐下来翻看了一会儿,之后不动声色地重新站起来,手里除了之前店里的书之外,还多了一本从手提箱中拿出的普普通通的俄文诗集。

       店里客人本身就少,还有一部分是成群结伴的苏联人,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周瑜把两本书叠在一起朝书架走去,看上去像是要放回原本就属于这家店的两本书——只不过其中一本藏有密码本。

       “你只需要到指定地点,把伪装后的密码本放在指定位置。”

       周瑜的指尖拂过书架最上层的一排书,在末尾停下,轻轻放入自己手中的两本书。

       一切顺利,没有任何险象环生的情节,没有犯任何错误或者留下纰漏,比想象中的轻松,尽管这个看似简单的任务让他精神高度集中了这么久。

       他自然从容地回身,坐回自己的位置,向送上咖啡的侍者笑着致意,修长的食指穿过瓷制杯把,并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他没打算把这杯咖啡喝完,因为他没忘记上面“立即离开不要逗留”的指令,只等演好这个普通客人的身份,便抓紧时机立即撤离。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首先闯入一屋子暖气中的,是黑色的风衣衣角。

       餐厅内的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周瑜从咖啡的热气中轻轻抬眼,进入眼中的是一群说笑着的特务科干部大摇大摆走进餐厅的画面。

       他的心里微微一惊,说服自己冷静地留在原位继续观察他们。现在就走会和那些人撞上,留下印象绝对不可。

       看上去气氛不错,绝不像是一场搜捕行动,而像是典型的官场人士请客吃饭的局面,这些掌管特权的高级特务们褪下了恃强凌弱时的凶恶,互相之间笑得一派真诚。且不论周瑜听不听得清那些套话,光是虚情假意的味道就已四下溢开。





       “孙队长,听说你们这回出任务有所收获啊?”

       孙策反手带上车门的手一顿,冲面前的人笑道:“科长,您这不是在打趣我吧哈哈?就抓了个没什么用的小年轻,大鱼还是给放跑了。”

       “这样啊。”科长遗憾地叹了口气,倒没什么责备的意思,“原本这搜捕行动啊,就是放跑的次数远远多于抓到的次数,有所收获已经是很难得喽。”

       孙策表示赞同,又跟科长寒暄了几句,这时身后一个警员冲过来朝他敬了个礼:

       “报告队长,上午抓到的那人招了一点没什么用的消息,说是地下党派了个送东西的,好像是送啥本儿,他就听到一点,说派的是个看上去像个留洋知识分子的年轻人。”

       “继续问。”孙策心里一紧,目光闪动神色不变,“问清楚细节。”

       “股长派了人多留意一下那种打扮的人。”

       “你们想把全城的留洋知识分子都抓起来?”孙策笑了。

       “看到可疑的,顺便搜一搜也是可以的。”这警员是个新上任的,在这些警察厅高层面前局促地挠了挠脑袋。

       “行了,你去吧,我们科长请客吃西餐,想蹭饭你还不够格。”孙策拍了把小警官的肩膀顺势把他往旁边轻轻推,全然一个散发着人格魅力的好队长作风,“等你升官那天,我请你喝酒。”

       警员知趣地退下,一行人有说有笑,互相客套着在融洽的气氛中推开了西餐厅的门。


*


       周瑜保持着低调,暗自观察着那些人的目光忽然一顿,猛然转回到书架那边。

       书架边站了个人,同样跟那些人一样,穿着黑色的风衣制服。

       “警察厅特务课的高层中有我们的人,你放好东西,一刻钟后,他自会来取。”

       一刻钟?周瑜低头看向自己的腕表,自己方才才掐准指定时间放下东西,这绝对远没到一刻钟。这种任务应当滴水不漏,来早了的情况不可能发生。看这局面,莫非出了什么意外,是刚巧被警察厅高层聚会给打乱了时间吗?

       他的喉结滚动一下,眯眼试图看清楚那人的举动。那个男人站在书架前停顿了一会儿,挑拣了几本书随手翻看一下,似乎都不满意,又抬起手直接伸向最高层。

       周瑜屏住呼吸,意识在那一瞬间有了定夺。

      “先生,您也喜欢看书?”

       被唤住的男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过脸来看向身旁突然出现的周瑜。

       周瑜第一次在特务科中看到这样的人,尽管他对特务科的认识不过刚才区区几分钟才建立,但他几乎可以肯定,整个特务科再找不出一个像这样的人,和那些人模狗样的家伙们不同,这个人看上去像个绅士,体面而大气,高傲而不动声色,是个有着独特魅力的男人。往往也是这样的人,对付起他人时最为可怕。

       但这不是周瑜第一次看见这张脸,他在多年前的校园里,教室里池塘边看过,也在几个小时前手中捧着的报纸里看过。

       孙策。

       他微微愕然。

       两人视线交汇时,他没注意到孙策的目光是不是也停顿了。他不确定孙策有没有认出他来,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孙策不像是会对学生时代其他人的脸过目不忘的样子。

       “对,没错。”孙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梢——对于突然有个路人来搭讪的诧异——扬了扬手里的那本书。周瑜只一眼便确认那不是有密码本在内的那本。

       “那,您喜欢什么书呢?”周瑜把语气放得平缓,尽量自然地询问试探。虽然问话有些突兀,但倒是符合他现在的打扮。

       孙策翘了一下嘴角,在周瑜看来这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并不危险,只是让他觉得答案有种呼之欲出之感。

       “《江左轶事》。”

       周瑜微微睁大眼睛,孙策用干净的声音轻松地念出这个书名,“啪”地一声合上手中书籍扔回书架,抬手果断地从顶层抽出那本俄文诗集,放进大衣内袋中。

       “鲁肃让你来的?前不久刚刚被捕的人供出了你的特征,你有暴露的危险,想保全自己就跟着我,配合我演戏。”

       周瑜并不介意这种半命令式的口吻,情急之下还让人用委婉的语气才是匪夷所思的。孙策能说出鲁肃的名字,那么身份基本可以确认,他甚至感到自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庆幸于孙策这样的人终究没有和他背道而驰,仍然和他站在同一战线——尽管对方可能已经不认识自己了。但紧接着孙策说出了那个书名,令他有些讶然。《江左轶事》是周瑜大学时投稿的那篇文章的题目,看上去只是记些风花雪月的文题,实际内容却正相反,均是周瑜自己对当时政治格局的见解和评论。那篇文章尚未付梓便已夭折,除报社编辑之外,还看过它的,就只有那天亲手把它从池水里捞起来的孙策了。

       想不到他竟记得这种年代久远的小事,周瑜发现自己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即便听到身份有暴露的危险,他也只是略微紧张地抿抿唇,并不慌乱,而是给予孙策一个肯定的眼神。

       “好。”

       孙策目露些许赞赏,正要回身,背后已传来特务科人的声音。

       “哟,孙队长还不上桌?”几个身穿黑色警察服的人笑着朝二人走近,此时此刻都和善无比,也很尊重孙策这个特别行动队队长,“这位是?”


       周瑜神经紧绷,镇定地保持直视,忍住了没有向孙策投去求助性的一瞥。出乎他意料的是,孙策自然而然地勾过了他的肩膀,朗声道:


       “这我弟,留学回来的,刚下火车就叫司机接过来了。一起吃个饭,不介意加个位置吧?”


       周瑜猛然抬眼,克制住眼底的惊异,配合地努力露出一个乖顺温和的笑容。他虽说不属生性冷淡的一类人,但也自小厌恶和不熟悉的人有亲密的肢体接触。好在孙策仅仅搂了一瞬便松开,和他的同事们插科打诨了几句,几人便一同回到宴席上。孙策神情自若地引着周瑜坐下,又是给众人一番介绍。令周瑜奇怪的是,包括特务科科长在内的所有人都没对他的到来感到突兀,看上去只是有些小小的意外而已。


       “孙队长早就说过最近有家属要来,我还在这想到底是谁这么隆重,别是要接个弟妹回来吧!原来是他弟弟,看来兄弟二人感情相当好啊。”科长首先代表众人发话,端起酒杯例行公事一般表示了对周瑜的关注。周瑜眉头轻蹙又立马松开,对方话语里传达出的信息却牢记在心。


       “他第一次来北方,还不怎么会喝酒。洋酒也不行,出去一趟白学了。”孙策落座后见到有人要敬周瑜又立即站起身来,举起自己的酒杯不由分说地迎过去,煞有介事地一挑眉梢,“我就不一样啊,在科里呆了这么久,多少被你们这帮家伙灌输了一点不是?我代了。”


       周瑜捏着酒杯,颔首而笑,看上去有几分初涉官场的腼腆,心里却道明明都是南方人,就你能喝。


       “孙队长弟弟是去的哪里留学?日本?”周瑜本想今日是警察厅聚会,自己只要保持安静糊弄过去即可,谁知有好事者又把话锋指向他。


       “不是。是……”孙策专心致志给别人杯中添酒,居然还有空接下这个话头,“法国。”


       周瑜默契地说了句法语,而后又对在座的各位解释了这是“晚上好,请尽情用餐”的意思,客客气气的笑容完美地表现出了一个年青人对自己卖弄外语的不好意思。孙策倒酒的手顿了顿,随即神色如常地继续。他当然是信口胡说,没想到周瑜真的会法语。


       倒是那边同为家属的科长夫人目露异彩,连连称赞。


       “…哥,少喝点。”周瑜看着不停仰头灌酒、来者不拒的孙策,不想阻止是不可能的。孙策今晚的表现已让他觉得十分厉害,而且一想到他跟这些人周旋了不止这一顿晚饭,还有过去漫长的岁月,就已替他感到不易。毕竟若是在这些人面前喝多了,哪怕只是不小心说错一个词,那么后果都不堪设想。

       孙策的酒杯停在唇边,低声淡笑道:“没事。”而后又站起来与旁人推杯换盏。很快桌上的话题已由给孙队长弟弟接风洗尘,转变为最近特务课侦破的案子和全市的发展规划,听起来让人错觉这满洲国才是全世界的经济中心。周瑜垂眸静听,啜饮了一口红酒,陷入了心念急转的思考。






       入夜已深,西餐厅灯火不减,几辆车已经等候在门口,随时准备送酒足饭饱的警察厅高层们各自回到各自的宅邸。


       孙策出来的时候歪东倒西。虽然他身上也是酒气逼人,但主要不是因为他自己喝得走不动道,而是靠在他身上的周瑜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直接导致他要承受对方大部分的重量。


       “孙队长,你这弟弟是真不会喝酒啊。”旁边有人满是遗憾地调侃道,“才几杯红的就成这样啦,文化人就是放不开。”


       “是啊,我也拿他没辙。”孙策百般无奈地看向不住地想往地面栽的周瑜,扶着他的胳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低头轻斥,“知道你小子耽误了我喝多少杯好酒吗?”


       周瑜脸颊红得厉害,咬着嘴唇直摇头,看上去全身的重量都依托给孙策了。


       谢绝了其他人帮忙的意图,跟特务科众人寒暄告别之后,孙策把周瑜扶上自己的轿车,和他一起坐在后座,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令司机直接开车回家。特别行动队队长显然已经是个很了不得的官了,因为孙策的宅邸还挺大,铁门洞开后还有个小前院,楼房也有足足三层,最上层是个用来储物的小隔间,平时也不上去,卧室则在二楼。


       让司机停好车自行离去,孙策顾不上脱外套,架着周瑜进了屋。周瑜看上去真的醉得不行,两人一路跌跌撞撞才爬上二楼。孙策进了卧室,像卸麻袋一样把周瑜丢到床上,自己才转身去脱下厚重的外衣挂好,并同时把门关好。再一回头,周瑜已经立在一旁,眼底清明,除了脸上残留了一丝绯色之外毫无醉意,哪还有刚才不省人事、一个劲儿往孙策身上倒的样子。


       孙策当然也不会以为周瑜是真醉了,知道他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让自己的身份显得更加自然,同时也让不得不照看他的孙策免去了很多喝酒的机会。目前来看,周瑜酒是喝了一些,但充其量只是微醺而已。


       “你来早了,计划是一刻钟之后才来。”周瑜沉声,表情微冷,脸上那丝绯红掺糅在其中有种别样的感觉。


       “意外无可避免,今天任务结束后科里人临时起意要来西餐厅聚会,我不得已必须先去拿到东西,迟则生变。”孙策解释道,“今后这种变数还有很多,我们要更多地磨合,情急之下也必须要应对周密。”


       “这么做有必要吗?说我们是兄弟。”周瑜抱起了手臂,微微蹙眉靠在窗边,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些质问的语气,“我的身上已经没有密码本了,他们要搜也搜不出什么来.......”他突然停住了话,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提箱中还装有一封鲁肃亲笔的书信,虽说不是什么重要内容,但笔迹也禁不起细查。


       “你不知道这些人的行事风格,蛮横无理,宁可错杀不肯放过。我只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全。”孙策不置可否,走到周瑜身边打开窗户,转回身继续用略低沉的嗓音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组织上原本派了一个女人来做我的搭档,我已经事先和特务科的人提到过近期会有家属住到我家,原本目的是让我这位搭档的到来不要显得太过突兀。但谁知她中途遭到截杀,现在生死未卜。事发突然,她虽然不知道我的具体身份,但如果她被捕,警察厅高层中有卧底的消息就会被他们得知——警察厅那些酷刑我是很清楚的。”


       “所以你现在的处境也不容乐观?”周瑜偏过一点头,微微讶然。


       “不错。而如果我提到过要来的那位家属迟迟不见踪影,科长很快就会把两个事件联系到一起,从而怀疑到我。”孙策接道。


       “组织不能再派人手过来?”


       “不能了,现在情势危急,人手越来越少,每个人都身兼数职,已经没有可以调派的了。”孙策摇头,“幸好我当时只是提到‘家属’,没有挑明是‘妻子’。”


       周瑜哑然,想笑但是嘴角苦涩:“现在我们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我记得,组织强调过一切按照计划行事,你倒是会擅自行动。”


        “别用那么惨兮兮的比喻。话说回来,你我搭档也未尝不可。”孙策扭头冲着窗外,整个宅邸寂寥异常,熄火的车子停在楼下,司机已经离开。他发出一声似叹似笑的气音:“你会发电报吗?”


       “会一点,曾经受过专业培训。”周瑜的眼睫垂下,看不出对这份突如其来的长期任务是否乐意。


       “那就行。你以后多熟悉一下设备,我尽快跟上面联系,完善你的档案,至于你我不同姓,是表亲或者同父异母的关系都可以,再不然重新弄个身份给你。如果有可能可以让你也进入警察厅,跟我相互照应。”对于这个结果,孙策看上去还比较满意。他没怎么动容地结束这场谈话,走回衣架边取出衣袋内的那本书后推开门,在门边停步道,“我去把密码本重新抄录一下,你就在这里先睡觉吧,一会儿我直接睡书房。”


       “你不睡卧室吗?今晚喝了酒,不睡床明早会不舒服吧。”周瑜微微一怔,叫住了孙策,想了想又补充道,“呃,主卧给你,我去睡客房。”


       “不了,你尽早休息。”孙策的一只脚没有犹豫地踏出房门。


       周瑜盯着他的背影。两人从头至尾没有任何叙旧,一切除了演戏就是公事公办,若不是孙策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那篇文章的题目,他甚至会觉得孙策还没有认出他来。而眼前这个孙策,他觉得跟学生时代的已然完全不一样,但细想之下,似乎又全然相同。孙策在演戏时的笑容让他觉得对方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仍是个正经不起来的主。但是一旦两人独处,对方的脸上又少有那种嬉皮笑脸的表情,有的也是沉稳冷静的气度,似乎总能掌握一切,跟年少时是完全不同的味道。


       “我从来没有从事卧底工作的经验。”周瑜突然开口,半开玩笑道,“你真的确定跟我搭档不会把命给丢了?”


       孙策的步伐又是一顿,他回首笑了一下:


       “在我的印象里,周瑜同学一直很聪明。所以,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如果还有什么疑问或者需求,有什么不习惯的,可以告诉我。毕竟往后要长期同住。”孙策倏而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你刚才在车后座哼的歌是《喀秋莎》吧?”


       “是啊,在火车广播里听到的。”周瑜有些意外,回想了一下,忽然笑了笑直截了当地提出,“有需求,你能不能帮我找一找它的钢琴谱?”


       房间里一片宁静。孙策沉默了会儿,笃定道:“好,明天托人帮你问问。”



*



       寂静的池塘边,星夜万里,孙策百般无聊地背着手,完全不懂自己为什么有兴趣留在此地,看一个年纪相仿的谪仙般的少年,小心翼翼地等着夜风烘干自己一言不合就扔进水里的稿纸。


      “我听人说,你是不是会弹钢琴?”孙策抬手十指乱动一阵,做了个惨不忍睹的“弹”的手势,“不如你就给我弹首小曲,当作报答好了。我还没听过周围人会西洋乐器的呢。”


       “你当我是卖艺的?”周瑜一时无言,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罢了,有机会就弹给你听,到时你可别睡着了。”



*



       临近午夜,孙策靠着椅背,脚搁在书桌上,密码本已用小刀从诗集粘好的页面中取出,摊开在一旁。


       听见隔壁屋还有些翻来覆去的声响,他不经意地勾一下唇笑起来。也是,完全陌生不习惯的环境,又在一天之内经历了这么多危机四伏的事件,只怕是难以入睡了。他自己也忧虑重重,只是一旦想到装醉的周瑜不住地往自己怀里黏,那张好看异常的脸上真真切切地泛着酡红,话语声也柔和到软糯的地步,他便要浑身不自然地干咳一声。


       在西餐厅的书架边见到身侧的周瑜时,他承认自己整个人都愣住了,差点没把手里的书扔出去。他做梦也没想到组织派来给他送货的人会是自己这个老同学,周瑜。一整天下来,孙策都维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一是他实在纠结于该如何面对这个从年少时起就在自己心里有点特殊、甚至可说留下了些悸动的人,二是他私心地想让对方重新认识一下如今可以独当一面的自己。


       学生时代与周瑜谈话时的每句“我听人说”其实都是莫须有,他对周瑜的了解,是因为本身就关注他。在校报上看到他文章时的震撼,见到他本人时的出神,后来撩拨他时被其羞恼回应击中心扉的诧异,当晚池边交心的畅快.......这些感觉清晰地刻在他的记忆里。只是,他并不是一个情感大于理智的人。


       “不藏锋芒,如何惑敌?只在明面上斗争,是远远不够的。”他又想起周瑜这句年代久远的话。这么多年压抑本性的潜伏,他早已经清楚周瑜当年试图和自己争明白的是什么。


       只是阴差阳错之下,学生时代的暗恋对象竟成了自己未来的生死搭档,这怎么能让孙策不感慨命运的玄学。






注:①伪满警服和大盖帽其实是深草绿色的,只不过我参考的电视剧里误用了黑色风衣制服,可能是导演跟我一样觉得黑风衣更帅吧[笑哭],于是我就任性地将错就错了。

②特务科科长,已经是很大的官了,是可以直接和宪兵队来往的高级特务,所以特别行动队队长也相当叼了。

③收音机发明于1924年,他们学生时代在这稍后几年,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普及,姑且先用着吧。

④“周瑜第一次在特务科中看到这样的人,尽管他对特务科的认识不过刚才区区几分钟才建立,但他几乎可以肯定,整个特务科再找不出一个像这样的人,和那些人模狗样的家伙们不同,这个人看上去像个绅士,体面而大气,高傲而不动声色,是个有着独特魅力的男人。”翻译一下就是,孙策就像是特务科的一股清流,好清纯好不做作,和那些妖艳贱特务不一样。

⑤《喀秋莎》,1938年发行的一首苏联民谣。


难得正经一回,感觉好像身体被掏空。是的,这篇文只有开头,暧昧的初遇之后就可以任意想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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