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酌
冲呀有全部被瓶文章的补档@莫忘酌

wb同名
2021-09-30

[丕司马]《目极雾外》

给桑@眼泪成仙 的guest,本宣点我,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哇🙏🏻

我居然写丕司马了!!感谢桑桑给我突破自我的机会,这篇是真的写得很爽,是小说家x漫画家的设定(……)也是个人本年度最爱的剧情了,希望各位朋友看到最后也能爽到!









“我是一个小说家,但不是一个普通的小说家。”面前的男人叫曹丕,长着一张世俗尺度上通常会被形容为邪魅的帅哥脸,穿着休闲西装自己给自己倒茶,“我有特殊能力。”

 

我心说我也有特殊能力,就是一接到不得不面对您的工作就会很容易头疼。作为编辑,我并非不了解创作者都难免有点神神叨叨的毛病,但作为一个截稿日将近却收不到稿的可怜编辑,我只希望他能尽快结束尬聊——他倒茶的架势看上去是要畅谈古今,且没倒我的份,显然不打算给我太多插话的机会。

 

“如果您有特殊能力的话,我只希望您能把失联的司马老师找回来。”我无奈道,露出死宅限定版职业微笑——同样是不怎么挪窝的工种,我有着陈年的腰肌劳损,而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被资本保护得很好的光鲜,真是伤人的对比,“您知道,他负责您那部作品的漫改工作,今天是本该交新一话成稿的日子,可是我这边连分镜稿都没有收到……”

 

是的,我不是曹丕小说的编辑,而是当今大火的漫画家司马懿的编辑。这份工作让我了解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比方说漫画主角的女友在未来的第十七话会领便当,以及漫画作者和他的原作小说家是姘头。

 

来找曹丕的理由很简单,除了我确实走投无路以外,还有一点是他长得确实很像会因为感情破裂而把人囚禁起来的姘头。

 

“我要讲的正是跟司马老师的消失有关的事。”

 

曹丕端着茶杯眨眨眼,不知是否是和大自己八岁的人谈过恋爱的缘故,我感觉他很擅长用一种年下感包装自己,甚至让人在某些瞬间忘记他是行业顶尖平台大老板的儿子——前提是此刻的你对他而言有用,譬如说乖乖做一些狗屁倒灶的倾听者。

 

“你知道我跟他在一起过吧。”

 

“……听过,司马老师熬夜赶稿熬到精神不太正常的时候说过。”

 

“哈。”对于自己沦落为精神失常者才会提及的话题,曹丕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那就从这里说起吧。”

 

 

 

 

 

 

 

司马懿咬着皮筋,给冻得通红的双手呵气。屋内暖气坏了,他想把长发扎起来,苦于冷到发僵的五指撑不开橡皮圈。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打通电话跟编辑吵一架暖暖身子,毕竟接下来等着他的是数位板开箱和赶稿的直播。

 

用不太灵活的手指自暴自弃般随便一捆头发后,司马懿弯下腰去调整摄像头的角度。尽管拥有着一张被读者评价为能让双方都靠它吃饭的脸,他原本却是不喜露脸的。但人不是一辈子都能刚正不阿,从他第一次发现更新不够能用直播来凑时,这张脸就变成了糊弄读者的压箱底工具——不正直,但很有用。

 

今天他换了个新的直播平台,以老干部玩电子产品的努力精神尝试设置一个定时开播。就在他还没捣鼓明白设备时,楼上歇了一中午的电钻声再次粉墨登场。男人修长的五指糊上自己的脸,仿佛能幻视后脑勺的头发丝从皮圈缝中一根根炸出来的画面——那简直是他衰弱的神经末梢的具象化。一长,三短,一长……用电钻的师傅很有节奏感,司马懿在这样的节奏感里艰难地伸出一只手腾挪鼠标,百度搜索清静经全本。在“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中,一道门铃声不着痕迹地滑入电钻的狂野闷哼中,如同贝斯融入交响乐,润物细无声……

 

司马懿轻轻啧了一声,电钻声像骤雨般暴乱地砸在神经纤维上,让他快步踏向门口的身姿像是架着一片快速移动的阴云。然由于注意力已完全被噪音榨干,他看上去又很像是神游天外地愤怒着,因此这片阴云起码还是L3级别的自动驾驶。他快速挑开猫眼,同时质问门外:您好,哪位?

 

问外是个面容陌生的青年人,二十多岁的模样,长相穿着均属上乘,是司马懿乍一看会觉得拿来做漫画角色原型的话适用范围很窄的类型(譬如少女漫男主)。对方显然也在电钻声中一脸茫然,没有听清司马懿喊的话,试图把耳朵再凑近些的同时自己也张嘴嚷着什么。司马懿深呼吸一轮,气沉丹田,又问:您好,您他妈(此二字轻声)哪位?!(最大音量)

 

这一声显然有促进全身血液循环的功效。或许是刚才快步走来时的动作幅度稍稍大了些,一捧丝滑的长发也在此刻跟着蹦出了发圈,让后者松松垮垮地赖在肩头。猫眼里的青年也卯足了劲,用蹦迪场所耳语时的暧昧距离(即便隔了一道门)、白齿红唇大开大合的口型,吼着回答他的问题(或许吧,毕竟他也没听清)。但人类的声音终究奈何不了电钻,否则人类就不需要电钻了。司马懿眼角微微一跳,可能是觉得自己虽然颇有几分姿色,但应该不算拿外卖也需要让小哥挂在门把手上的妙龄少女,于是酝酿两秒,带着一丝足够暴虐的气息“哗啦”一下拉开了门。

 

户外的清新冷气裹挟着午后阳光,中和成冷暖适宜的气浪,铺天盖地涌入屋内。门口青年显然也被突如其来的开门气势骇了一跳,手里提着的画风十分官僚的礼品盒脱手遁地。司马懿觉得自己伏案多年都未曾有过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可事实是他确实眼疾手快地往下一扑,从半空中截住了即将摔在地上的手提礼盒。发圈随着这一剧烈运动彻底溜开,掉在地上。同时散开的还有那一头本该极具艺术气息、此刻却微乱成一蓬的长发,伴随着司马懿弯腰抬眼看人的姿势,从他的肩头滑落。

 

或许是常年慵懒惯了,司马懿的抬眼总是被他习惯性地赋予一种谜之层次感——先是抬头,再抬上眼皮,最后是眼神一挑,联动成一个整体,仿佛这样十分节约力气。可他未能注意到的是,冷空气为上挑的眼角镀上绯色,这样看人,实在带钩。

 

电钻声好死不死地在这一刻停了。由于前后反差过大,世界陷入一种震撼的宁静,让人想浑身轻飘地讴歌天地大美四时明法;司马也陷入一种震撼的尴尬,让他想捂住脸社恐地默念大道无形大道无情。

 

从未来的日子往前看,这无疑算一场普通人生活中称得上浪漫的初遇。

 

但那时的司马懿只是揉揉耳朵,刚欲在二度响起的电钻声中问明来意,对方却微微喘息着抢答:……第一话分镜,不该是那种氛围。

 

司马懿这才重新打量了一下对方,得出结论——原来是个跑着来的麻烦。他当即把礼品盒往对方手里递回,挂上礼节性微笑:您是?

 

我是你画的那部漫画的小说原作,曹子桓。

 

司马懿的脸肉眼可见地拉了下来,一手扶上门框,克制住直接关门送客的欲望。实在并非他不懂现代社会礼节,而是因为此人与他曾在社交网络上神交月余,从他跟编辑谈好准备接下这部漫改起,对方就一个好友申请弹过来,像所有担心自己作品被魔改的原作那样拉着他侃天侃地侃创作思路。起初司马懿还本着尽职尽责的精神积极交流,“不要卖肉”“不要变成低级爽漫”“要选饱和度低一点的上色风格体现出高级感”这样的要求全都嗯嗯嗯点头称是,直到后来才发现这位原作者的意见简直堪比连发高射炮,俗称事儿逼,甚至要拉着他这个每天睡眠不过五小时的可怜人儿开只有两个人的连麦会议。他开始装不在线,装要去洗澡,装电脑坏掉,总之就是穷尽一切借口逃避……最后落得个被堵门的下场。

 

电钻还在轰隆隆隆。司马懿神色斯文,扶着门框扯着嗓子说,有什么意见请跟我的编辑交流。曹丕神情文雅,边卸围巾边扯着嗓子说,我就是交流过了才来的,不然怎么知道地址呢。

 

电钻继续轰隆隆隆。司马懿脸色端庄,扳着门板张大嘴喊,他那属于泄露作者隐私。曹丕面容镇定,咬下手套发出低吼,你也属于逃避重要任务,而且我本来就知道你住这小区,因为我也住这里。你上次垃圾分类出错,把一沓手稿丢进了有害垃圾,被我看见了。

 

两人表情与嗓音十分割裂地掰扯了一阵,最终司马懿败下阵来——败在肺活量上。他放弃挣扎后退几步,自顾自往屋内走去,任由曹丕登堂入室。

 

虽然老师画得很好,但男主的神态我觉得我们还是有探讨空间。他虽然身居龙傲天的位置,但并不是龙傲天的性格,他对爱情的态度……

 

我知道,可是您不能忽略市场下沉的因素。第一话不吸睛加上后期慢热,作品活下去的难度等级绝对是地狱模式,您也不希望自己的漫改作寂寂无名吧……

 

两人省了寒暄,进门便默契地直奔主题——谈工作。司马懿任曹丕缀在身后,面沉似水地给他倒了杯水,若只看背影,简直温婉贤良宜室宜家得不行。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保证作品能活下去,还能冲榜,只要你做到足够还原就行了呢?只要你……给我一个态度就行。对作品的态度,对爱情的态度。曹丕伸手撑住司马懿腰侧的橱柜,看似只是给自己找了个休息的支点,实则构成了一个针对司马懿的半包围结构。只听过“不卑不亢”这个词,可司马却觉得他说这话的语气像是“又卑又亢”,很奇怪。

 

念及此处,长发男人握着杯子的手一顿,因为对方习惯性做出的侵略性动作果真符合“少女漫男主”的定位而忍不住发笑,轻扯嘴角。就算您有财力给我买数据,没有读者黏性也不是长久之计。说实话,您的作品并不像那些大火的网文一样有庞大的读者基础撑着……何况小说是小说,漫画是漫画,分镜的叙事模式怎么能跟文字混为一谈呢。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劲之处,转头望向电脑的方向。

 

——他发现直播间的摄像头和话筒均默默运行着。

 

 



 

 

 

“……原来那段时间司马老师的黑料是这么来的。”

 

我实在很惊讶。接手上一任陈编辑的工作没多久,我便对曹二少在司马老师作品上的偏执略有耳闻,但着实没想到当年那场在咱们小众漫画圈沸腾了一小阵的闹剧也与他有关。当年事件的标签我甚至还能回忆起来一大半,#知名漫画家自曝买数据刷榜##大魏动漫台柱疑被富二代包养##无良作者直播失误剧透漫改新作#……每一个都惨烈堪比娱乐圈大瓜,当时还有不少吃瓜路人将司马老师误作哪家塌了房的明星。偏偏二少对他身上自带的腥风血雨似乎没什么自知之明,依旧坚持在司马老师这片沃土上辛勤劳作,种瓜得瓜。

 

后来编辑部传来他们在一起的消息,的确让众人着实震惊了好一阵。毕竟他们这不算办公室恋情却胜似办公室恋情,一个写文一个漫改,拥有着相辅相成又互相折磨的立场,不躺进同一个精神病院都说不过去。两个人又都在一般通过创作者的基础上多少有点大病:曹丕对自己的角色代入感极强,全情投入到沉郁,之所以不至抑郁,可能是靠折磨他人使得旁的个体替他分担了一些愁情。且支撑他一切疯批行为的所有病原体中,除了文艺、多情之类外,还有一项让人永远不得不服:有钱;司马懿,则是本平台旗下签约的所有作者中造诣最深的躺平学大师。我很早前听闻过他年轻时心高气傲拒绝大魏动漫橄榄枝的事迹,加之其的确才华横溢(又长得好看),我们这些看着他的作品长大的小编辑们,大都曾错把他当成有望为行业拨乱反正的国漫之光。可当他趿着拖鞋披着长发出现在编辑部楼下的羊肉烩面馆里跟我签合同时,这种幻想毫不留情地破灭了。

 

星巴克就在隔壁,他甚至都不选那里作为签约场地。他说,咖啡会让他失眠,一把年纪了,不能超过十点入睡。我沉默,问他睡得比小学生还早的话画不完稿怎么办,他说那就多找几个助手,或者外包。我问那你个人的稿费岂不是缩水了一大半,他沉默,说没事,我们不缺钱。

 

我不想深究这个“们”字代表着他和谁的集合体。此字是否道尽了司马老师的屈服和他那逝去的情怀,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曹丕害人不浅。

 

“你是不是想说我很偏执。”害人不浅的曹二少在我面前把玩起了茶杯。

 

“……”我开始怀疑司马老师的人精属性出现了人传人现象,甚至与曹二少手里那只茶杯产生了一些悲凉的共情。刹那间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难怪司马老师从不告诉我他家地址,原来早在前任编辑那里有过翻车之鉴。他或许可以容忍生命中出现一个曹丕,但不能允许第二个曹丕的出现,没有人可以。

 

“其实我偏执的对象,不是司马老师的作品。而是他的人。”曹丕垂下眼睛继续说,“之前我不是说过吗,我有特殊能力。”

 

我如坐针毡。司马老师诚不我欺,他这句话我应该记下来,回头打电话给我手头上带的少女漫作者,让其好好加进下一话的男主台词里。

 

“我可以把我和他人之间共同的故事,装进小说里。”

 

我愣了一下,感觉这好像是一句概括小说家基本职业技能的废话,然而琢磨了半天他的用词,又觉得哪里奇怪。

 

——不是“写”进小说,而是“装”进小说。

 

这种微妙的区别在哪?

 

“同时,被我装走故事的人,本身会彻底遗忘这个与之相关的真实事件。”曹丕向后一仰,端着茶杯,眼神仿佛穿透他家茶室的墙壁,望向很远的地方,“我能把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一段故事,打包装进书本里的二维世界。那之后,除了我自己还有这段记忆外,其他与故事相关的、活在四维时空里的人们,就会失去它。”

 

我呆在原地,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话,只是突然有点想打电话给手底下带的科幻漫作者……不,这得是玄幻漫吧。

 

“所以……您想说什么,”我试探着问,“司马老师被您写进书里变成纸片人了?”

 

曹丕哈哈大笑起来,让人担心他披在休闲西装外的风衣会不会从肩上滑落——天,他这样子真像美国爆米花大电影里的有钱反派,我好想报警。“才没有,”他说,“我只能把回忆变现成小说,不能把活人也拍扁成二维的。”

 

我似懂非懂,战战兢兢地点点头。

 

“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我的书?其实很多本都是这么来的。”曹丕伸手给自己继续斟茶,“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这个能力的时候,我还在上初中。当时我刚被我老爹教训了一顿,心怀怨恨,只想报复回去,再把这件事写进书里让他忘记,这样他就白白被我整一顿。可是最终我没有。其实转念一想,这能力实在太适合拿来违法犯罪,不过这么多年我都没真那么干过,可能我真的是个好人吧,也有可能我志不在此。”

 

我默然,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你没做出格的事,无非是因为这世上的大部分东西,于你而言无须出格便能得到了。但经历了接二连三匪夷所思的冲击,我多少也学会了点举一反三。曹丕说他还是有不少作品是用这个能力创作出来的,那么这些作品中所描绘的东西,是否就是他所缺失的呢?是于他而言不来一场出格的体验便无法得到的呢?

 

我搜肠刮肚,去想自己多少瞄过一些的、他的著作。他这样的身份根本不缺发表文章的途径,也无须卖身给网文网站,偶尔签个约恐怕也是因为一时兴起想拿个编制,要么就是想体验人生。我从司马老师那里听说过他自费出版的几本书,无一不是冷门小众题材——说实话以他的家底砸点钱也不是不能爆个热门IP出来,毕竟当下各大网文网漫群魔乱舞,有想法又有背景的人没道理分不到一桶羹。但除了给司马老师的漫改版权之外,其他任何影视改编权他都没卖,就是玩儿。于是我绞尽脑汁回忆这位玩咖写过的字句,印象中水平是有的,但这方面我太不专业,实难评判好坏,只记得……男欢女爱写挺多。

 

“我曾经……很喜欢自己这个能力。后来不喜欢了,但依然觉得它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曹丕轻喃道,“它是我的VR眼镜,是我情感的容器,或许也……是我毕生所求的具象化。”

 

我忽然想起来一个编辑部众人午休嗑瓜子时分享过的陈年凉瓜。那时网上有人说,曹丕早年某部作品里的女主和大魏影视的高管郭女王很像。还有一部的,和大魏娱乐旗下当红小花甄洛很像。最开始是小众书粉们兴奋于找到了现实版女主,后来别有用心的黑子扒出了作者的二少背景,当即顺藤摸瓜编排女明星甄洛的私生活。

 

……所以原来,那或许是一段段真实存在过的恋情,只是女主角们已不记得了吗。

 

“……渣男神器?”尽管他压根不是我的直属上司,我还是忍不住冒着失业的风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曹丕立马举起双手:“绝对不,每一次都是好聚好散后我才写进书里的。而且我能确定,她们大都希望自己从未遇见过我,或者恨不得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这个能力恰好如她们所愿。”

 

“那司马老师呢,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其实我更想问为什么您要对我说这些爆破性秘闻,我一介草民何德何能知晓这些,这样下去我真的不会被灭口吗等等,但好奇心终究驱使我把八卦欲放在求生欲之前。

 

“仲达啊……”曹丕呢喃道,一瞬间让我觉得他根本不是在对我讲话,“……我写过他。”

 

“但是,是在很久以前。比他以为的那次电钻声里的初遇,还要更久远的过去。

 

“他以为他接下我的漫改之后,我们才第一次认识彼此,其实不是。我早在十七岁时就遇到他了,在他拒绝大魏橄榄枝的那一年,我看见他把废稿拍进公司门口的垃圾桶里时,我就喜欢他了。我穿着爸送给我用来参加高中毕业典礼的高定西装,去翻垃圾桶捡他扔的手稿,那天好多我爸的下属都看见我蹲在公司门口的垃圾桶边看那些废纸。可是它们对我来说不是废纸,是让人心潮澎湃的珍宝。当天晚上我就拿着它们去找他,约他一起吃晚饭。

 

“我们在一起了一阵子,可是一切都被时间给搞砸了。我们分手,各自找新欢,我写下很多我和其他人的故事,可都无疾而终。我才明白,有些人活在书里更美,有些感情写进书里更完美,他却不是。我在他那里学不会的事情,在别人身上也学不会,只能由他来教。我终于开始写他,不是因为我不爱他,而恰恰是因为我太爱他,我们的爱又回不到从前,我才写的他。我想让他忘记一切,由我一个人来收藏和承担这份回忆,然后我们重新开始。可那份回忆太重,即便他不可能再记起,我也总是奢望他能以另一种形式同我共享……”

 

我迷茫地看向曹丕,说不上此刻的心情,只觉得这的确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所以,司马老师接下的那部漫改……”

 

“是我和他‘上辈子’的故事。”我从曹丕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

 

如果对面坐着的不是大魏集团老板的二儿子,我可能早就想离开这里了。是,编辑这份工作是需要收集素材,可我没有胆子收集听起来足够让人被杀头的素材,也不认为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疯言疯语还有被二次利用的价值——我是司马老师的编辑,可从资历上来看,不像是我带他,更像是他带我。如果他在的话,一定会冷血而精准地做出此番评价。虽然大部分情况下我一想起他总是想到那个束着一蓬长发、趿着拖鞋坐在羊肉烩面前咬筷子尖的男人,可我同样不会忘记即便他是那样一副形象,签份合同的功夫里也还是收到了邻座三次加微信的请求,男女兼有。这样拒绝惯了他人好感的漂亮男人即便外表再慵懒温吞,内心怎么可能不冷血。

 

可是接下去一段回忆的画面又让我改观了。我想起那天签完合同之后,我把文件夹在腋下走出面馆大门,隔壁星巴克的沉重玻璃门也恰巧被人从里推开,世家公子哥模样的人端着两杯咖啡从里面大步踏出,年轻俊俏的脸上挂着收敛不住的笑意,使得他看上去幸福得目空一切,自然也没有看见我——那笑意或许源自一条藏在口袋里的微信指令。我猜不到那条微信究竟是“编辑走了”还是“你可以过来了”,但霎时间八字对联无厘头地蹦进我的脑海:上联“训练有素”,下联“金屋藏娇”。

 

原来隔壁星巴克里躲着个曹二少。大漫画家把便宜咖啡豆烘出来的便宜小资情调都留给了他,把苍蝇飞舞风扇罢工的羊肉面馆分配给了我。

 

曹丕还在啜饮,好心给我留一段消化时间。我确实忽地觉得他的行径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古往今来,文人墨客与一路山水纠纠缠缠,嬉笑怒骂,才在跌宕沉浮间作下名篇。曹二少有他不能抛却的身份,不能离开的位置,不能抵达的地方,所幸有人也能做他足不出户便可触及的山水,哪怕嗔痴内耗,也算精致文章。

 

 

 



 

“……可是,您还是没有说司马老师失联的原因。”我总算勉强想起正事,在曹丕抛出的大量信息里艰难地找到了重点。

 

“你应该记得我们这部漫改的上一个大瓜是什么吧。”曹丕把废水倒进茶盘,哗啦一声,一瞬犹如江水滔滔,“版权争议,对吧?”

 

我心说正常人不该是“你应该记得我们这部漫画的上一个重磅剧情是什么吧”,怎么到了您这里就是瓜。敢情别人按剧情分卷,您按瓜分卷。

 

“早年父亲没让我管我们家的动漫产业,大魏动漫的大股东是我弟弟,我没什么实权。上回漫画平台想独占这部漫改的IP,甚至限制我这个原作,让我不能再写小说后续,为此我们争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版权。那时候司马老师说我手头上一堆官司,脑门上也一堆官司。”曹丕垂下头,兀自低低一笑,“那段时期……我身体也出了些问题,健康状况很不乐观。”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我一个舞文弄墨的能有特殊能力,仲达可是大漫画家啊……他凭什么就不能有呢。”

 

 

 

 

 

 

干点正事吧,曹二少。司马懿刷啦一下手动拉开浴室的智能窗帘,落地窗外的夜景照亮全副武装坐在Baldi Amethyst紫水晶浴缸里的曹丕。前者斜睨了他一眼,发现曹丕衣冠整齐,双手抱膝,遂状似稀罕道:你自我孵化呢?

 

仲达,你来啦。曹丕抬眼,立马切换成笑嘻嘻的表情,露出一口不知砸过多少私人牙医心血的漂亮白牙。

 

司马懿低头,叹息一声,认命般弯下腰去拾地上的酒杯酒瓶。他和曹丕了解彼此的创作习性如同深谙对方的床上习性,他知道曹丕几乎所有性癖以及喜欢戴哪款套,也知道他喜欢在写作时喝点东西,甚至于思路不畅时喜欢黑皮诺、文思如泉时喜欢霞多丽、彻底卡文时喜欢葡萄味喜○郎cici果粒爽……全都一清二楚。

 

可这不该是一个上位者发展出酗酒习惯的理由。

 

曹子桓,你想清楚,一部漫画卖得再好能值几个钱啊,有你爸的全部遗产值钱么?司马懿一边收拾一边压着声音,发尾无所谓般沾上倾洒一地的酒液,随着他俯身捡拾的动作一下一下地轻舔着那滩醇香粘腻的液体。你已经快要赢了,我只求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吃药不喝酒,也别再把心思浪费在这点蝇头小利上……

 

什么叫蝇头小利!曹丕忽然一拍浴缸边缘,目眦欲裂,像是骤然换了个人。曹子建给我打亲情牌,跟我聊小时候一起偷看小人书结果被管家发现告诉父亲的事,我就把大魏动漫分给了他。好!现在我珍视的东西收不回来了!谁来管管我?谁来施舍我!利益、利益,你们都在讲利益,司马老师,我们的——我们的心血,在你眼里……

 

“啪”地一声,一沓稿纸被拍在浴缸边缘,四下散开,如吉光片羽。

 

曹丕愣愣抬头,对上司马懿沉静的视线。出于默契一般,他下意识捡起一张落在小腹上的稿纸。那是一张漫画手稿,是他从未见过的作品,却是他熟悉的风格——无论是分镜手法、画风台词,还是……人物本身。

 

画面中的主角,竟极像他自己,有一种照镜子般的吊诡感。

 

你能把高维时空压缩成低维的虚构故事,对吧。司马懿在浴缸边缘坐下,手腕搭在膝盖上,食指中指夹着红酒杯纤细的杯脚,任它倒悬。巧啊,我也有类似的能力,但跟你相反。我能把二维漫画里的人事物,搬进四维的现实。

 

只不过,子桓,和能无限使用能力的你不同,我这边是逆向操作,难度更大,所以一生只能用在一个角色身上。你猜猜我用给了谁?

 

流光溢彩的夜色灯华淌在司马懿凌厉优美的下颚上、顺垂粘腻的长发上、手中倒悬的酒杯上,剩余的地方,则一片黑暗。曹丕微微张了张嘴,瞳仁空洞了许久,双手才机械般一张张拾起散落的手稿——它们之上,栩栩如生地描绘着他过去十年的人生。

 

他听见司马懿的嗓音响起,很轻,像是创作者冷静地复述角色设定,唯独尾音的微颤留下些对旧人道出恋语的痕迹。他说,他的恋人曹丕很早以前便病逝了,病因正是权力斗争带来的酗酒和积劳成疾。他说,在那之后他尝试用能力创造出一个真实的曹丕,可废稿无数,却依然没有画出神髓——或许这样说太过主观,他捏造出的曹丕,能跑能跳能吃能睡,孝敬严父兄友弟恭还能睡女人,所有一切看上去都没问题,可无论他怎么接近,曹丕都不会像曾经那样对他感兴趣,遑论一见钟情。他发现自己能凭借对曹丕的理解复原百分之九十九的曹丕,可所有的人设词条中,一个变量的缺失,导致曹丕无论怎样都不会爱他。

 

直觉告诉他,这百分之一对曹丕的人设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可以接受曹丕不爱他,但不能接受被他重新带回人世间的曹丕因他而不完整,因他而抱守残缺的灵魂。

 

……直到这一次,我才成功复原了你。司马懿终于轻轻笑起来,眼尾弯出漂亮的弧度,细纹让他更显温柔而非漠然。我给你加了一条设定,就是你的这份能力。原来你不沉浸便无法爱人,无法爱人便无法爱我。你向来如此,向来都是你有爱欲在先,旁人被爱在后。这份独属于你的时间差,独属于你的主被动关系,我早该意识到的——我们啊,都是你在时间洪流里拽住的一根根浮木……当你连这份求生欲都没有时,你又怎么会是真正“活着”的呢。

 

他一手撑着浴缸边缘,回身弯腰,浅笑着在曹丕耳边说话,直到衣领被人一把揪住,拽进浴缸里,摔在曹丕身上,与他激吻。曹丕比以往吻得更热烈,疯了一样,像是急需通过接吻来证明自己是活人——证明这个好像还不够,他抬手一拍开关,浴缸开始放水,哗啦啦的时间洪流冲进紫晶制成的圆形容器里。

 

水势上涨,曹丕整个人反而下滑,双手抓住司马懿的衣领仰躺进了水里,挥斥醉意溅起水花,好像他很惬意,又好像他很疯狂。司马懿本能地双手撑住缸底,渐渐感到不支,可曹丕的吻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哪怕水位已经没过了两人唇齿相接的地方。

 

凌乱的长发漂浮在渐涨的水里,司马懿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不然曹丕迟早会溺死。可后者紧紧圈住他的脖颈,丝毫不让他脱身。剧烈动作把水花拍进曹丕的鼻腔,他一边笑一边咳嗽起来,凑到司马懿耳边咬着牙道:我、咳……我不要别的浮木了,我只要你……咳、咳咳,只想凭你求生……

 

“啪”一声,司马懿终于在纠缠中够着了开关,狠狠拍下,水停了。他用尽毕生力气,揪住曹丕胸口的衣服,把他上半身从浴缸里提起来。碧波里混杂着一丝丝红色酒液,酒杯砸碎在浴缸边的地上,两个人都湿漉漉的,两个人看上去都像是刚犯下一场情杀的罪孽。

 

够了。司马懿冷冷看着他,从领口开始,沿着一颗颗扣子解开自己湿透的衬衫。我陪你赌,曹二少。但我也不是谁都能用的,你既然用了,就不要食言,活下去。

 

 

 

 

 

 

“然后我们做了爱,从浴缸做到卧室。仲达大概对我还是太良善,他不知道‘把命运完全交到另一个人手里’这种事,对我这样的人而言,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他能改写我的‘设定’,我的人生……知道这件事后,我又怎么能安宁呢。”

 

听完这个故事时我的脚尖已经完全转向门口了。直觉告诉我应该尽快撤离此地,可曹二少的眼神还没有准许我离开的意思。我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成精的纸片人,可在这茶室的方寸之间,在这看起来愈发暗无天日的密室里,看起来更没人权的人,是我。

 

“那个……二少,”我小心翼翼,尽量不让牙齿打架的声音吵到这位纸片人大哥,“我的下班时间……”

 

“你应该问‘然后呢’。”

 

我欲哭无泪,一下坐得笔直:“然后呢?”

 

联想到司马老师的失踪,以及一些所谓“由爱生恨”的社会新闻,其实我能猜到,只要我敢去猜。曹丕何许人也,他那么孤高,那么骄傲,能写出连篇文字的人,一定都觉得自己身上有着独一无二的灵性。突然得知这份灵性全由他人赋予,自己只是人造产物且受人操控,无疑是一种对人格的毁灭性打击。那么像他那样连自己都敢摁进水里的人,摁一摁别人好像也不是多难的事……何况他还有买凶的财力。

 

当我想明白这些时,大脑已经开始发晕了。本能的恐惧让我想要冲向门口,可方一站起,便膝盖一软瘫倒在了地上。视线彻底变黑之前,我看见曹丕终于从座位上站起,又不知何时走到我面前蹲下,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口型是:你猜对了。

 

我又悲又愤,想骂他这个手势一点都不时髦,又想质问他,到底为什么要把我叫到他家来说这些?是司马老师断气前许愿一定要把编辑送来给他垫背么?——可是什么都来不及说出口了。

 

我昏了过去,带着这一切刚输入大脑不久的、关于这两个男人的秘辛。

 

 

 

 


 

 

昏暗的茶室中,曹丕披着风衣单膝跪地,盯着地上的昏迷者。他的手腕搭在膝盖上,握在掌心的手机屏幕里,正在自动浮现的文字已经填满了一整个文档。

 

伴随着最后一个句号落下,黑暗中传来脚步声。有人从房间内走来,“滴”一声按下了天窗的开关。茶室穹顶的天花板缓缓退开,先是泄露一线阳光,随后渐渐扩大成阳光的平方。整个设施精致的茶室对着午后阳光敞开,金色的尘埃悬浮在空气里。

 

“干嘛不开窗。”走来的长发男人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问,“你闷醪糟呢?”

 

“营造氛围嘛。”曹丕悻悻地撑着膝盖站起,看了一眼地上的倒霉人,“一会儿就让司机把他送回家。”

 

“真有你的啊。”司马懿熟门熟路地收拾起了茶具,闻此瞥了曹丕一眼,“为了写新书,特意把我这编辑找来当工具人……就那么想留下这段破事吗。”

 

“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会很可惜吧?当然要记载下来,还要千古流传。”曹丕撑着旁边的椅背,一笑,“可我又不想用能力让你失忆,讲给别人听一遍的话就完美了。我只需要装走他听这段故事的时光,除了他会忘记‘曹二少跟他讲了一个故事’这件事外,谁都不会有损失。”

 

“喔。那从你改编的阴间结局来看,我还是小心你为妙……”司马懿懒洋洋地端着茶具从曹丕身边路过,被后者一把捞进怀里。他穿的针织衫对其体格而言稍显宽敞,因此曹丕捞着人腰的同时还捞了一把空气,手感轻飘微妙,惹人遐思。

 

“我一直都好奇,你能画我,还能给我创造压缩维度的能力,这很匪夷所思。”

 

“嗯——这不就是二少追求的刺激吗,比包养几房小蜜强多了吧。”

 

“那你又是什么呢?仲达。我想知道……你真的和我一样,是这个维度的生物吗。”

 

过盛的阳光像是凝胶状的琥珀,封存了茶室里的每一件家具,也封存了二人缱绻至极的姿势。司马懿垂下眼睛,吃吃笑道:“……你说呢。”

 

“人是活在四维时空的三维生物,在空间这个尺度上肆意延展,想去地球的哪一角都能办到。如果是四维生物,就可以再加上时间这个尺度,穿越古今,回到任意一个你想去的节点。五维的话,时间也不再是单一的纵轴,而是无数不同走向的平行宇宙,那样的生物可以选择任意一条路走下去。”

 

“你呢,你到底从哪里来?”

 

司马懿没有回答,他腾出一只端着茶盘的手,向侧后方仰起脸,抚上身后曹丕的面颊。发丝从曹丕的臂弯间坠下。

 

“‘人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耳熟吗?”

 

“……?”

 

“你没听过的,但另外一个地方的你写过。我就从那里来。”

 

“……你会走吗?”

 

“不会。”司马懿答得斩钉截铁,淡笑着亲吻他的唇,“那边的路我已走完了,现在,我只去有你的地方。”

 

 

 

 

 

 

 



再放一次本宣,桑的文字真的很美妙,喜欢这对cp的朋友们千万不能错过——

忘了经典附语,喜欢的话求个评论呀T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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