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警匪】全身而退.番外一
无星之夜下，别墅大门旁的白色大理石柱下火光乍现，身形不定地忽闪了一个瞬间，随即化成一点星火安静燃烧。
孙策靠在围墙上垂着双眼，身上披着件大衣，衣摆垂下磨蹭着墙面。他用两指没什么力道地随意夹着烟，只长吐了一口气便没了动静，任由烟雾四下游走。这姿势看上去像是在小憩，但是他的双眸并没有显出昏昏欲睡的意思，反而在雕花路灯下被映得精神无比，瞳孔深处一点微妙的火光明晰动人。这块别墅区环境倒很是安静，基本没有车辆或闲人经过，看上去像片封地似的。于是他这么一个外来者靠在这里，就显得很是奇怪了。
但显然在发了会呆后孙策对自己的目的也很是清楚。他扭头放逐自己的视线，令它穿过精致的巨大铁门并隐约望见了别墅中的景象。房中的生日派对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热闹，不过只有几个人倒也闹得很开。年轻男人笑盈盈地坐在主座上，手举着餐刀准备切蛋糕，但似乎因为周围人说的什么话而无奈地下不去手。孙策的目光定在他身上好一会儿，才带着些许看不够的意味转到旁人身上。
剩下的这些人他也都叫得出名字，比如周瑜旁边的女孩大呼小叫地扑到桌上去夺蛋糕——他知道这是乔珩——也不见她手里拿着餐盘或叉子，竟然是准备用素白的手去蘸奶油而后开始行凶作恶。而周瑜也不制止，倒是另一侧的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男人吕蒙及时出手，眼疾手快地抢在女孩之前把蛋糕拨到了安全地带——这番场景使得远离战场的鲁肃靠在自家沙发上直摇头。
同时直摇头的还有孙策，因为作为旁观者，他已经看见了周瑜用食指不着痕迹地挑起一点奶油，悄悄寻找着下手的时机。
这时候的周瑜，没有了工作时不近人情的谨慎和那股子令人胆寒的狠劲，他笑得一派轻松，像个因为朋友的生日祝福而满心欢喜的大学生。他的穿衣风格甚至在今天短暂地回归了一下学生时代，浅色的针织毛衣衬得他十分柔和，好像随随便便就能把孙策扔上时光机器运回某个大学时期的午后。那时候，周瑜也是一身休闲装靠在沙发上蹙眉盯着论文，而他懒洋洋地靠在沙发的另一头，放肆地盯着周瑜。
想到此处，孙策“嘶”了一声。不为别的，因为被快燃尽的烟头烫着了。他也懒得反省自己是否看得太过出神，只是失笑了一会，熄了烟头脱下了身上这件昂贵的驼色大衣，露出里头一身看上去像是员工制服的套装，继而又给自己戴上一顶棒球帽。做完这一切乔装之后，他抬手按了门铃，继续往墙壁上一靠，直到有人走近才站正身子。出来的人是鲁肃，看见他后狐疑地问了句：“送披萨的？这么快？”
“不是不是。”孙策接口，指着自己臂弯处的大衣，“客人的衣服落在我们干洗店了，打电话去问，让我送到这里来。叫周瑜来着。”
“哦，那我给他吧？”
“好的，多谢您。”孙策连忙点头，想着要不要加一句“欢迎下次光临本店”，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多此一举，怕笑场。鲁肃是个厚道又不失精明的人，自己这张时常被印上通缉令的脸，就算有所掩饰，也还是少在他眼前晃悠为妙。
东西递给了鲁肃，孙策朝里头望了一眼，在瞬息之间把今夜周瑜的模样刻入脑海最深的地方，像是不定时地更新一下他的样子——然后转身走上了夜色中宽敞无人的公路。一直走到下一个街区，他转进街角干净利落地剥下了身上的制服，只留一件黑衬衫御寒。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继续动身，从这一刻起似乎整个人气度都大有不同。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边走边接听，听到末尾处一声冷笑从唇边溢出。
“什么时候这么磨叽了兴霸？走啊，今晚不把场子找回来谁都别想回去睡觉。”
“今晚多谢子敬贡献出自己的宅子给我办生日宴了。”周瑜和其他几人被鲁肃送到大门口，他笑着摆摆手，谢绝了几人开车送他的好意。
“就他这豪宅，没充公就不错啦，拿来开个生日派对一点儿不碍事，对吧大好人？”乔珩笑得更欢，拍了拍鲁肃的肩膀，不知是算道别还是由衷地感谢他的付出。
周瑜表示要自己慢慢散步回去，虽然众人对他大半夜有这个闲情逸致十分佩服，但意外的是乔珩也没打算让人送一程，而是笑眯眯地盯着鲁肃手里的车钥匙向他借车。几人讨论了会乔珩一个单身女孩子独自回家的危险性，最后得出结论，还是应该祈祷不要有歹徒碰上她，否则会不会留下终生难忘的阴影都很难说。乔珩自然是笑骂了一通，插科打诨结束之后几人正式各回各家。
周瑜本是下班后就搭车过来的，此时是只靠双腿一身轻松。他没走几步路便把手里的驼色大衣提到眼前，其实鲁肃出去一趟莫名其妙给他带了件衣服他就已大概猜到缘由了。周瑜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掏出来一只黑色小盒子和一封叠好的信。难得孙策会把什么东西叠得这么整齐，对折对齐，一丝不苟。由于这认真态度实在太难得，周瑜抱着一丝好奇展开了信纸。
我的最爱亲启。
排头一行字撞进视野，周瑜捏着信的手猝不及防抖了一下，合着这不是什么机密资料，是封情书呢？这人搞哪门子的浪漫？他自诩深谙孙策习性的人，却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给打懵。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孙策别说一封情书，连一张破纸条都没给他写过——没给任何人写过。倒不是说他没情调，只不过如此小资的事情，他一个自称一遇到周瑜就变成情场高手的人是从来不屑于干的。
联想了一下高中时代的孙策趴在宿舍书桌上可怜兮兮地问他作文怎么写，以及大学时代的孙策趴在公寓沙发上生无可恋地问他论文怎么写之后，周瑜深吸一口气，发觉自己是带着一份错愕又期待的情绪往下读的。
“我曾经一度想过该怎样做出足以令你感动的事情，你知道吗，是绞尽脑汁的那种思考。有时候我挺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情商其实是不尽人意的，因为在看见你的眉眼时，我无法抗拒自己想上去吻一吻的冲动，它在微光下那么好看，让我彻底拒绝了所有拐弯抹角的心理。你还真别说，我就希望每天见着你都能直接凑上去，抱也好吻也好，随心所欲乐此不疲——这境界是低了点，柏拉图同志一定会鄙视我，但这是我不能否认的事实。”
再烂俗的情话，一旦带上真情实感那谁也没辙，何况孙策这也算超常发挥了。周瑜翘起嘴角，心说你也不问问我答应不答应就自己在这儿决定好了？又一想自己好像是完全会答应的，再一想，答应个鬼啊谁答应都没用，现在这情况，两人对视时都必须要做到极尽自然，最好还带点仇人相见时四下迸射的火花。
大概是开始读信时漫天的雪也同步落下，时机氛围都掐得很准，周瑜一边感受脸庞升温一边懊恼，这弄得好像孙策连他看信的时间都算好了似的。没办法，就算是个大男人，在所爱的人直截了当地说想吻自己时，感觉也是够难为情的。孙策这种开场就打直球的坏习惯真是讨厌透了，一点铺垫都没有。
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太糟糕，相反，美妙到极致了。
“后来我终于想出了个结果。你说，如果有朝一日我能为你挡一颗子弹，在所有人眼里真真切切地，用我的生命使你面临的危机退却，那颗子弹该是多么的善解人意？它穿过我的胸膛时，我一定是心怀快意与感激的，甚至大呼痛快。一个人用这样大的代价成功地保护了心爱的人时，那他真是非常幸福，死去的一刻也像是超脱。你会狠狠地感动的吧？但是放心，在那个机会真正到来之前，我绝对会保护好自己，不然惹你生气我可是吃不消的。”
指尖像是被信纸烫伤，一滴雪水融化在他捏着信纸的位置，好像也顷刻间蒸发了。如果此时孙策就站在面前，那么周瑜一定会控制不住地猛踹他一脚。他想破口大骂孙策这傍身一辈子的大男子主义、英雄主义或者别的什么鬼原则，但所幸他能够理解孙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不过这么一来，两方的保护欲和责任感都强到不行的话，这场卧底行动或许会以一种更迅猛的速度地结束，而结局，或许会出乎意料地好。
他挺想告诉孙策，有件事要让他明白，就算是揪着他的领子也要让他明白——其实不需要这样伟大的事迹，只要他人在，常人的感情也足矣。没有什么能比爱人本身的存在更令人满足了。
“上一次惹你生气的场景我可是历历在目。就是那回，当时你跟教授去实习，不在我们合租的公寓好长一段时间，我吃了整整一星期的泡面。你回来就发火了，连个讨好的余地都不留的，当时我可吓坏了。你说你啊，心疼就直说，何苦生那么大气？现在我倒是不会再犯了，还学会了做松子鱼。哪天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保证会让你佩服得五体投体，直呼想嫁。”
孙策写信，不到几行就会突然来个转折，连个过渡都不给的，也亏得周瑜能抓住他的节奏。看到此处周瑜又是忍不住笑了，除却最后一句看得人直想翻白眼。这么多年来，孙策在厨艺方面引以为豪的有三样，他记得不能再清楚——泡面，泡麦片，煮米饭。
泡面自是不用说，两人在国外读书时，孙策能连吃一星期泡面还不把自己吃腻，想来也是有一些手段的。后来周瑜回来一看这惨不忍睹的情况，当即难受得不行，用孙策的话来讲是“大发雷霆”，怎么好言好语地请罪都没用。他拽着孙策到一家中餐馆去要盯着他吃一顿好的，点菜时孙策又犯了不调戏周瑜就会死的毛病，干脆地跟服务生说我想吃鱼。周瑜倒也没生气，就是冷冷地看着孙策，直到后者低头摆出纯良小媳妇的身段才收回了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
孙策为了缓和气氛还装傻，一盘松子鱼上来后特别天真地说了句，我还以为是黑松露配鱼子酱做的鱼呢。周瑜还是给他逗着了，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你比我还少爷。孙策立马抓住机会，诚恳地说不敢不敢，周少爷您别生气了，小的以后一定大鱼大肉地养着自己。这一番周折后这事才算是翻篇了。想不到现如今孙策也是会烧鱼的人了？周瑜诧异，觉得来日一定要好好验验货。
至于麦片，那泡什么不是泡？特意拎出来算作一个分支，是因为那段时间周瑜因为论文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孙策为了确保他不会因为忙而忽略早饭才出此下策，早上起来默默地泡好麦片，然后气定神闲地坐在餐桌边招呼周瑜来一同享用，美名其曰“来自男朋友的关怀”，弄得人实在是哭笑不得。
倒是煮米饭还有些讲头，这就要追溯到更远的高中时期了。孙策父亲早逝，母亲偶尔不在家一回，那照顾孙权的事宜肯定就落在孙策身上。孙策煮个饭哪里会讲究，往往一装就是一大锅水，随手按下电饭煲就完事。小孩子牙齿又没长齐，对于出自孙策之手的软软糯糯的、介于干饭和稀饭之间的主食那叫一个欢喜不已。学校里老师布置小作文，观察家长做饭并详细描述一下过程。孙权巴巴儿地来找哥哥，孙策还真就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给他讲了一遍煮米饭的诀窍。于是到最后老师验收成果，别的小孩写的都是酸辣土豆丝、番茄炒蛋这样不错的家常小菜，就孙权一个，站起来就是“论白米饭的最佳煮法”，听得人是目瞪口呆。所以不管日后孙权斩获了多少个奥数奖项，老师一旦谈及他的作文方面，总是会互相交换一个怜悯的眼神。
这么想来，其实孙权在很小的时候是见过周瑜的。因为后来老师勒令他重写作文，孙策没办法，当即拜托了周瑜去他家露一手好让弟弟交差。只不过现在孙权早不记得了。
“我当然很享受回溯到学生时代的想象。那些能够触碰你的日子，我算起来，当真是如数家珍。”
如果说孙策有本事把自己的饮食习惯弄得一团混乱的话，那么周瑜在写学术论文时有着不输于他的能力，只不过两人心中都有个度，互相制止得也还算卓有成效。大学时有次是周瑜发烧，跟学校请了假窝在公寓里，躺着躺着就不安分，爬起来坐到书桌边又想写点什么，最后却是某种莫名的想念孙策的心理胜出，给刚刚下课的孙策拨了个电话。当时孙策边接电话边往柜子里塞书，准备换下一节课要用的，周瑜也是恶作剧心理作祟，要求孙策给他唱首歌听，不然头晕得厉害。
孙策惊得书都掉地上了，无语了好久，想方设法地转移话题最终还是拗不过周瑜执意想听——毕竟这说是要求，其实实质也就是撒娇。他只得无奈地笑两声，捡起书钻进旁边的洗手间，确认了一下里头空无一人后居然真的开口唱了起来。孙策没什么唱歌天赋，但烧得迷迷糊糊的周瑜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歌，起因却是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整孙策的念头。唱到一半忽然有人进来，周瑜在电话另一边笑得格外开心，毫无诚意地替孙策尴尬着。哪知孙策这会儿却淡定非常，大方地说了句没事反正外国佬听不懂，然后唱完了整首。
周瑜是就着自己的心跳声听完的，挂电话的时候感觉额头温度更高了，连带着脸都烧起来了。他又安分地回到床上，不出片刻就安稳地睡着了，连他自己都觉得神奇。
“谁能想到，我们前一刻好像还停留在学生时代，下一刻就卷入了这样的纷争里呢？但是就算如此我也不在乎，我和你拥有的可供回忆的美好已经很多，是时候来点不一样的了。酸溜溜的话就免了，我知道你想要的也不是那玩意儿，你想要的东西我会拼尽一切努力去争取。而我想要的不仅仅是年少时的轶事，还有和你一起见证的传奇。你明白，你一定明白的，我想要和你并肩战斗在最需要我们的地方。”
我也想，混蛋。别问我为什么无端骂你，我骂你还需要理由吗孙策，谁让你抢在我前面说了？
“礼物也没怎么准备，本来想顺手把手边打火机送你的，想想还是算了，我路上得留着用呢。”
周瑜打开黑色的盒子，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只精致的手表，蓝白两色的搭配，还挺符合他的喜好。周瑜嘁了一声，这叫没怎么准备？幼稚。
“我会赶在你明年生日之前回来的。相信我。”
最后是日期，整篇信没有确切的称呼，没有落款，也没有“生日快乐”四个字，有的只是一个身边危机四伏的家伙用潇洒的字体写下的很多很多第一次说出口的话，以及数不清的、永远没办法具体化的强烈情感。周瑜无声地笑了，尽管一路上他的嘴角就没有平过，但是在这一秒钟所有的温柔都堆在了这个上翘得无比好看的嘴角边。是啊，他想，明年可不能再蹭别人的房子开派对了，被抹了那么多奶油，这可不是他的初衷啊——还是跟某个孙姓无赖独处更符合他的心意一些。
周瑜小心地把盒子和信放进口袋，轻轻抖开那件不知是否残留了余温的大衣披在了自己肩头，攥住衣角把自己裹紧在那个人的气息里。领口上的绒毛扫着他的唇角，他渐渐地敛了笑容，神情再无半点异样，而是选择把更多的感想压在心底细细品味，在令人清醒的风雪里一步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相信你，你可要如约而至。
